趙牛抿著嘴,心中罵罵咧咧地回了隊列。
將軍下令讓他走,他便走了,隻是他還是不喜歡那個拿劍的女子。
那女子雖穿得好看,長得和他家大妹沒啥兩樣,瘦瘦小小的,像將軍那樣的人,就該找個天仙,比如他趙家村的趙春花。
可惜大水來了,春花也死了,不然她嫁給上將軍就可以享福了。
那持劍女子太凶,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看著都叫人害怕,活像小時候貨郎講的故事裡的母夜叉。
趙牛拿著刀和弟兄們一同巡視河堤,眼神卻不斷往將軍那邊望,若是那女子敢傷害將軍,他就衝上去和她拚命。
他看著將軍和女子好像吵起來了,愈發緊張地握緊了刀。好在女子沒有動手,還把劍收了回去。
她跳下了馬車。
趙牛之前進過城,見過蘇家大小姐下馬車。那場麵,扶手的扶手,打簾的打簾,還有個穿青衣的小廝伏在地上,供大小姐踩踏,看得趙牛一陣心痛。
那青衣,料子可好了!若是他家有那麼件衣裳,得等到逢年過節去彆人家才舍得穿呢!怎麼會讓那樣的衣裳染上灰塵,怎麼舍得去踐踏。
可蘇家小姐不一樣,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就那麼踩在青衣上,還嫌棄店前的泥土臟了她的鞋。
那女子和蘇家小姐不一樣,就那麼直愣愣地跳了下來,理都沒理將軍伸出的手。
還、還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了!
趙牛心砰砰跳了起來,他腦中胡思亂想,該不會那女子真是夜叉,能聽得他心中所想,現在要來將他吃了吧!
他眼神亂瞄著,不知怎的就與那女子對上了。
剛對上的那一瞬間,趙牛隻覺得全身都冰冷了。他沒讀過書,不知該怎麼形容女子的眼神,心裡隻有一句話不斷重複,是身體自然而然的警告,警告他會死!會死!
但那樣恐怖的眼神隻有一瞬,女子很快收回了眼中的冷意,還朝他笑了笑,趙牛這才全身回暖,被恐懼凍結的血液也開始流動起來。
周圍的兄弟有發現他異樣的,忙扶著他問他可還好,趙牛半點不敢提,訥訥隻道無事,隻是眼神不斷追隨著女子的身影。
隻見她徑直走到早先堆好的泥沙邊,細弱的手指抓住麻繩掂了掂,隨手一拉,每根指頭都吊起一大袋沙土來。
彆說趙牛,周圍的人都看呆了。
這樣裝的嚴實的麻袋,便是壯漢,也頂多背起六袋。何況在場都知道,背與提能承載的力量是不同的。
可那女郎輕輕鬆鬆提起十袋沙土,走得還飛快,泥土甚至沒落到地上,就這麼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趙牛突然對將軍更加感恩戴德了,感謝將軍當時將他們揮退了,就女郎現在展示的這般力量,彆說他,就是百人一擁而上,也絕不會是她的對手。
“趙牛啊,你拍我一下,我怕不是還在做夢?”
說話的是趙牛的同鄉,水發之時他與趙牛一同在山上砍柴,僥幸逃過一劫,是個膽大敢做之人,現在也嚇傻了一般,呆愣愣地注視女郎不斷來往的身影。
趙牛沒留情,一掌拍在他臉上,聽著同鄉的哀嚎,也反應過來:“沒做夢啊。”
同鄉捂著臉,忽然滿臉喜色:“我知道了,這定然是將軍招來的大將軍!有這女郎在,咱們黑巾軍還怕那卵朝廷不成!”
趙牛沒回答。
他看著女郎毫不介意地在泥土中穿梭,雖是手提,但飛揚的塵土還是附上了她的衣裙,將鮮亮的顏色都掩了去。他忽又想起蘇家小姐和被踩踏的那身青衣來。
女郎和蘇家小姐的影子在他腦中重合,又隱隱與那青衣相似,可仔細看啊,女郎又與兩人截然不同。
趙牛搖了搖頭,回同鄉道:“那女郎,不像是會當將軍。”
至少,他趙牛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將軍會來背沙補河堤!
阿卓動作很快,早前在城中監督郡守時也去過河堤,知道該怎樣安排。她一路沿河補去,用巨力掀開阻礙的巨石落木,加快了不少進度,按她這般速度,不出幾日便能將這段河段修補完。
河工們還等著修完河回家翻田,有個看得見的目標,頓時也更有勁來。眾人都沒停歇,直到天蒙蒙黑,河工們實在看不見了才回草棚去。
與早晨的麻木不同,他們眼裡多了些東西,或許喚作感謝,或許喚作希望。阿卓沿河走時順路撈了不少大魚上來,河工們不管這魚吃了啥,隻歡呼能有肉湯了,總比沒得吃好。
阿卓就著河水洗了洗手,正準備回去,在火光下熬著晚食的老漢突然顫顫巍巍喊住了她:“姑娘,可要喝碗熱湯?”
他們可是親眼見了的,這神人一般的女郎今日一早便來幫他們修河堤,一整日也沒歇,連口水也沒喝。老漢口舌笨拙,不知該如何感謝,隻是認為,不能讓恩人就這麼回去。
阿卓愣了一瞬,自獄中出來後,她的身體仿佛脫離了凡塵,無需吃喝。但看著老漢眼中的忐忑不安,她沒有拒絕,點頭答應道:“好。”
老漢大喜,選了個最完好的碗,將鍋底的米、湯底的肉都撈了起來,滿滿當當,遞給阿卓。
若是他人拿了這樣一份,周圍的河工可就要暴動,指責老漢不公了。可這碗有肉有米的粥獻給阿卓,他們沒有半分怨言,反而眼神灼灼,希望能讓她飽肚。
阿卓想了想,接下了粥,老漢頓時鬆了口氣。
女郎周身的氣度一看就不一般,說不定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更何況今早還是和將軍一同來的。老漢話剛出口就後悔了,這樣的貴人,怎麼會和他們食一樣的簡粥。
但阿卓沒拒絕,也沒嫌棄,看著她坐在火邊老老實實喝粥的模樣,老漢眼裡突然就生了些淚花。他的孫女,也是這般年紀,她餓,也曉得他這老頭子餓,跑去還沒退水的河邊撈魚,一個浪打來就沒了蹤影。
老漢急忙將淚花撇去,可不能讓女郎看見了,免得冒犯了她。
阿卓喝著粥沒做聲,周圍的一切響動都逃不過她的感知。隻是她不知老漢為何而哭,也不打算戳人家傷疤。吃完粥,她在老漢的阻攔聲中將碗洗淨,遞回給老漢,又轉身回府,從劉言家灶台上扛了兩缸米過來。
“多放些,明日我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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