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力氣雖然不大,但她的手指很靈巧,哈拉嬤嬤飯食還沒做好呢,德亨的青布鞋已經得了。
李氏對著已經微微泛白的晨光,仔細打量針腳細密的青布麵的小鞋子,對已經安排好車馬和家中瑣事,正坐等用早飯的納喇氏道:“難得阿哥能想到這一層,以前他小,太太不敢帶出門走禮,家裡就沒備著阿哥走喪要穿的衣裳鞋襪,這鞋子用青布一遮,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等到了王府,再縫上粗麻,就更不顯什麼了。”
納喇氏扇著蒲扇就著李氏的手看了一回兒子的小鞋子,笑道:“是小福的手藝吧,越發的好了。”
李氏抿唇笑:“還不是太太專門請了針線娘子教的好,要不然她哪裡去學這些手藝去。”
出府的時候,小福還不會走路呢,半點沒沾上國公府的光,家裡的這些女人,包括納喇氏自己,乾活還行,繡花拈針描畫繡樣子就有些不夠看了。為了兒子著想,納喇氏隻好特地打聽了哪裡人家手上功夫好,拿著銀錢送小福去學。
爺們身邊的大丫鬟,怎麼能不會繡花呢?
如今看來,小福學的很不錯,沒白費了納喇氏的心思和銀錢。
正說著,懷孕已經八個多月的劉佳氏來請安了。
大嫂李氏當先陰陽怪氣道:“喲,起來了?睡得好哇?這就吃飯了,可趕巧了。”同樣是家裡的奴婢,劉佳氏雖然懷著身孕,但也沒主子早就起床忙家裡的事,奴才卻能睡到自然醒的道理。
真是有夠臉大的!
劉佳氏扶著肚子給納喇氏蹲身行禮,納喇氏忙推李氏去扶她,溫聲對臉色羞紅的劉佳氏道:“你彆聽你嫂子的,我叫你這兩個月歇著你就歇著,一切等平安生下孩子再說。”
德亨並不是納喇氏的第一個孩子,她前頭還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加上葉勤先太太生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個家已經生了三兒兩女了,但一個都沒立住。隻有德亨,她的小兒子,從出生起磕磕絆絆的長到這麼大,其中育兒的艱辛,納喇氏深有體會。是以對家中再添丁,雖然是添的包衣家生子,但納喇氏仍舊十分重視,對劉佳氏十分的寬容優待。
並且,她信佛,信奉“與人為善,善終臨門”的道理,總想著家和萬事興,家中人丁興盛了,送子娘娘能再送她一兒半女,好給德亨做伴。
“謝太太體恤。”劉佳氏在大嫂李氏的攙扶下起身,舒展笑容道。
看的李氏又在心裡啐了一口:儘會當著太太的麵兒討巧賣乖,哼!
在納喇氏的指示下坐下,劉佳氏跟李氏笑道:“大嫂,你要是眼饞,不如也懷一個,到時候太太保準比疼我更疼你。”
李氏聽了這話,忍了忍終究忍不住也笑了,去掐她的臉道:“好你個不知羞的,這就打趣起我來了。”
納喇氏看她們妯娌兩個打鬨笑了一會,聽到外頭灶房上哈拉嬤嬤喊道:“吃飯了。”
李氏忙放過劉佳氏,高聲應道:“來了。”然後腿腳麻利的跑去端飯去了。
劉佳氏也緩緩起身,幫著納喇氏擺碗筷。
吃飯就在堂屋,分兩桌,一桌坐不下。
家中十口人,三個主子七個仆人,葉勤和納喇氏帶著德亨和小福一桌,哈拉嬤嬤帶著兩個兒子兒媳一桌。
納喇氏的本意是要小福伺候德亨吃飯,但德亨吃飯哪裡要人伺候,時間長了,小福在主桌就成了單純的吃飯了。德亨的奶兄陶牛牛前些日子剛種了痘,從痘房裡回來瘦了一大圈,納喇氏讓好好養著,現在還在睡呢,等睡醒了再單獨吃。
早飯菜色不分主仆,兩桌吃的都是兩種口味的疙瘩湯和蔥油卷子、雪糖餑餑,菜就是一大盆子的土豆豬肉燴青菜、一大碟子的蔥薑蒜辣椒茱萸花椒蘿卜黃瓜等混在一起醃製的小鹹菜,以及一盤子的鹹鴨蛋。唯有德亨麵前多了一個小碟子,盛著煎的兩麵金黃的煎蛋。
瞧著不像是尊卑有彆的主仆,倒像是祖孫三代一大家子。
葉勤是國公府的庶子,雖然是長子,但除非他自己下苦功夫去參加宗室考核,並名列前茅,不然血脈裡帶來的榮耀換不成爵位。
所以,葉勤分出來獨立門戶之後,他就徹底成了一個閒散宗室,無爵無差的那種。除了每月從宗人府領二兩銀子,其他就再沒有了。
現在已經是康熙四十二年了,盛世初顯,二兩銀子,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做什麼呢?
至少養活一大家子是不能夠的。
因此,德亨家其實過的很拮據。
恒產隻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和郊外二十畝旗地,都是國公府分給他的。
四合院是一進的,一共八間房,三間正房,兩間東廂房,三間西廂房,外加一間車棚子,裡麵放著一輛小車,一間牛棚,裡麵拴著一頭大黑牛和一匹矮腳馬。以及狹窄的後院一口苦水井,離井不遠處開辟了一塊一米見方的小菜地種著德亨的五六株番茄,緊挨著的牆根下種了一大叢的薔薇花,此時開的正鮮豔。
整個院子大約三百來平,住著他們一家三口和七個包衣十口人。
擠擠挨挨的。
好在,國公府還分了他們二十畝旗地,雇了沒有地的民人(普通漢人)耕種著,糧食和雞鴨肉蛋上算是有些產出,不需要另外花錢采買。要不然,德亨一家要帶著七口包衣喝西北風去了。
生活確實拮據,但無論是葉勤還是納喇氏,都是很講規矩的“麵兒”上人。
他們不事生產,出入一定要有排場,要有仆從奴婢跟隨,穿的戴的也要體麵,自從有了德亨之後,兩口之簡直拿德亨當金貴的小少爺養。兩人出身不凡,是見過世麵的,大戶人家小爺身邊有大丫頭,德亨身邊就必須要有,公子哥兒身邊的大丫鬟都多才多藝的,納喇氏就自己出錢送小福去進修刺繡技藝......
在德亨看來,他的阿瑪和額娘這種行為就是典型的打腫臉充胖子,但,誰讓他們一個姓愛新覺羅,一個是納喇氏呢?
愛新覺羅姓就不說了,國姓,納喇氏更是不可小覷的滿洲著姓。
兩口子艱難的維持著最基本的排場,不能讓外頭的人小瞧了,給祖宗丟臉。
這大概也是在京閒散宗室們的集體現狀吧。
但麵上闊綽了,裡子就有些維持不住了。家裡就這麼點子地方,就這麼點子開銷,吃飯的時候,總不能主人家一桌菜,仆從尋個犄角旮旯裡吃另一桌菜吧?
傳出去鄰居們就要說納喇氏苛待下人了。
於是納喇氏就新立了規矩:吃飯的時候不用分了,都一個鍋裡做,哈拉嬤嬤做什麼他們就吃什麼。
美其名曰體恤下人。
從這一點上來看,德亨真心覺著他額娘是個懂得變通心胸豁達的“貴”婦人,哈哈。
吃完早飯,天也就才剛放光亮,親隨陶大熄了家裡的燈火,對葉勤和納喇氏道:“爺,太太,該出發了。”
哈拉嬤嬤從外頭進來,也道:“奴婢出門看了一下,各家已經出發去佐領那裡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