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紡廠小區的圍牆隻有幾十米長。圍牆的儘頭又是雜亂的自建房,隻是這條巷子應該是背街的小巷,兩邊都沒有門麵,隻有幾座年久失修的後門。
又沿著幽暗的小路走了十幾分鐘,前麵出現了一條橫向的大路,路口吊著一盞明亮的水銀燈,隱隱約約有嘈雜的聲音傳來。馬成功走到水銀燈下,果然看到有一個路牌,上麵寫著“花園路”。
轉過路口,隻見前方光明鼎盛外加煙霧繚繞人頭攢動,巨大的聲浪響徹夜空。各種燒烤攤、小火鍋、小食店都把桌椅擺在了街麵上。幾乎每家門麵前的人行道上都坐著兩三桌人,而幾乎每家的客人中都有那麼一兩個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的彪形大漢正舉著啤酒瓶,臉紅脖子粗地拚命說話。
唯一冷清一點的是門口轉動著霓虹燈,門麵上的大落地窗戶上寫著“美發”或是“按摩”字樣的小店,可是當你透過窗戶看進去的時候,卻總能看到有一兩個穿著吊帶熱褲的時髦女郎正低著頭玩手機,也不知道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這地方就是和順河街挨著的,三十年前因為城市擴建而形成的清江最著名的城中村,以前叫白玉蘭村,現在叫花園路。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白玉蘭村的人一直被城裡人所看不起。比如馬成功小的時候,他的母親鄭春芳和朋友們聊天的時候提起白玉蘭村的人就會用“那些城鄉結合部的人”來指代,而完全忘記了正是因為白玉蘭村成為城鄉結合部,由幾個大廠及其家屬區組成的順河街才甩掉了城鄉結合部的帽子。
當然,白玉蘭村的人從農村戶口轉成城市戶口之後,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們隻能在城裡找點沒什麼技術性的簡單工作,或是乾些純粹賣力氣的臟活累活,除此之外便隻能守著每年村上發的那點土地轉讓金和分紅款,一個個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而在現代社會,窮和土就是一個人的原罪,這也是他們被鄙視的根源所在。
窮則思“變”。當白玉蘭村的年輕一代成長起來之後,某些不甘心而膽子又大的人便撈起了偏門。因此這地方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便成為了清江治安的重點和難點,所以又被稱為清江黑惡勢力的集中營。
到了九十年代末,清江如同全國其它老工業城市一樣,遇到了建國以來最大的下崗潮。這導致很多棉紡廠、編織廠、手套廠等等諸如此類老廠的下崗女工們都拖家帶口的跑到這裡來討生活,於是乎這地方又多了個彆稱,叫清江紅燈區。
有了這兩個稱號的加持,白玉蘭村給人的印象更加不堪起來。
關於花園路的故事馬成功當然一清二楚,畢竟當初不管是他的母親鄭春芳,還是他上中學時的班主任張可秀老師,都為了鼓勵他認真學習,半調侃半威脅地告誡過他,考不上大學就隻能去花園路混社會。
可是此時馬成功仍然在花園路的街麵上閒庭信步,因為比起他在非洲所見過的那些真正的窮困潦倒之徒,窮凶極惡之輩,或者是窮山惡水之地,花園路的這些人簡直都是溫柔良善之輩,而這地方比之天堂也不遑多讓。因此他不但腳步輕快,甚至還在街邊一個隻有一米寬,進深也不過兩三米的奶茶店買了一杯喝了第一口就明白是臨期奶粉加糖加水,再混合那種在非洲隻要兩塊錢一大袋的木薯粉製作而成的珍珠奶茶。
將奶茶拿在手上,馬成功邊嘬著熟悉的味道,邊興致勃勃地走馬觀花了起來。
正當馬成功在一家寫著“台灣烤腸”的小店門口研究那黑漆漆的案板上的痕跡是烤腸的炭渣還是動物油和灰塵的混合物的時候,一個聲音驟然響起:“老馬?馬成功,馬工。”
馬成功左右看了看,又轉過身,一眼便望見對麵一家寫著“吉祥汽修”牌子的大門旁,一個人正對著他拚命地揮手。
“這兒,這兒。”那人又大叫道,一邊叫一邊錯過來往的電瓶車和汽車,穿過馬路向馬成功跑來。
“陸子明?”
那人跑到麵前馬成功才認出來,來人正是中午在高鐵站遇到的清江分公司的勞務派遣工陸子明。
“老馬,你怎麼在這兒?”陸子明笑嘻嘻地問道,還打了一個嗝,嘴裡冒出來一股混合著燒烤、啤酒外加香煙的奇異味道。
“我”馬成功竟然一時無法回答陸子明的問題。畢竟他是因為計算失誤,搞得自己沒有地方可去,又莫名其妙地被當成了嫖客,讓釣魚執法的女警察給攆到花園路來的。
“嗨,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喝一杯。”陸子明高興地對他說了一句。似乎並不在意他怎麼回答,就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將他帶到了街對麵的汽修廠裡。
進了大門,馬成功一眼便看到空地上擺著一個正冒著煙的燒烤爐,旁邊放著一張折疊桌,幾把折疊椅。桌前坐著幾個平頭哥,還有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長相頗為清秀的小姑娘,另外兩個平頭哥像是中午和他一起上車的派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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