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傾瀉在深圳河上,一艘孤零零的疍家艇穿行在曲水輕煙裡。隨著小艇前行,河兩岸的稻田、魚塘、桑園依次顯現模糊的輪廓,很快又隱沒在後方的夜色中。
疍民的食譜以水產為主,很少有夜盲症,再加上熟悉水情,小艇在石家父女嫻熟的操舟技巧下,如水鳥一般在河麵疾馳。
“站好了!目視前方,腰板挺直,腳跟靠攏,指尖並攏貼褲縫。”林海拿著小樹枝當教鞭,糾正著七仔的動作。出乎他的意料,泄露璫珠消息的不是春花嬸,而是七仔的大嘴巴。
要不說熊孩子虎呢他爺爺千叮嚀萬囑咐,一轉頭就當成了耳旁風——這娃跑去彆人家蹭飯,吹牛逼說家裡發財了,彆人一問就說出了璫珠,這事很快傳進了老汪的耳朵裡,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出。
“師父,能不能不站這勞什子軍姿,我每日多學半個時辰認字行不行”七仔毫無闖了大禍的覺悟,看似規規矩矩站在那,烏溜溜的眼珠子卻四處亂轉。
“目視前方,不許亂看。”林海拿樹枝在七仔屁股上抽了一下,“我算是瞧好了,你這囚攮的就是欠打,不說認字倒好,說這個老子更來氣。”
“站好了,莫亂動。”林海狠狠抽了兩下七仔的屁股,放下樹枝,向船尾撐篙的珠娘走過去。七仔偷眼看林海走了,立馬身形一垮,溜著肩膀開始活動手腳。
“珠娘,濠鏡還遠著呢。你去睡會兒罷,我來替你。”林海接過珠娘手中的竹篙,兩個月來他的操舟技巧已日趨嫻熟。
珠娘把竹篙遞給林海,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夜色,熟悉的吊腳屋早已消失在視線中。霎時間,她的鼻尖有些發酸,打從記事起那個吊腳屋就是她的家,想不到有一天要永遠離開。
片刻後,她悄聲問道:“荷香姐說濠鏡也有衙門,你說那狗官會找過去嗎要真是找去了,我們怎生得了”
林海知道她是怕七仔和老父擔心,所以才說的很小聲。他沉聲道:“無妨,我們先去濠鏡,盤桓幾日就搭乘海船去海外,管教他無從找起。”
“我從小沒娘,少時就是我哥最疼我。我們要是去了海外,隻怕這輩子再也不能和他相見了。”珠娘偏過頭,淚珠從她的眼中滑落,在月光下瀲灩生輝,如珍珠般晶瑩剔透。
林海早已瞧見她的神情,聞言道:“我方才沒殺人,就是不想鬨出命案,這樣我們就能在濠鏡多住些日子,那裡多得是海客,興許能打聽到你哥的下落。”
他確實是這麼考慮的,但主要是為出海爭取一些準備時間。這年頭澳葡當局可不像清末那般豪橫,對廣東地方政府是俯首帖耳。如果鬨出四條人命的血案,多半會驚動肇慶的巡撫或南頭的海防道,那樣隻怕在澳門就呆不長了。
林海說著伸出手來,輕輕擦拭珠娘的眼角,他從沒見過她這般脆弱,心中莫名湧出憐惜,溫聲道:“珠娘,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珠娘悄悄把頭靠在了林海的肩上,仰望如深潭一般靜謐的夜空,耳邊流水潺潺,槳聲欸乃,一時之間兩人都沒了言語。
小艇駛出深圳河時,月亮已爬到頭頂。林海把竹篙給七仔,讓熊孩子去船頭探礁,自己替下石五四劃槳。
從深圳去澳門需要沿西南方向橫跨零丁洋,直線距離一百六十裡,疍家艇足足要走十多個時辰。七仔這小子興奮得很,站了半宿軍姿後還沒有一點睡意,站在船頭大喊著:“海賊王,我當定了!”
“好生探礁。”林海撿起身旁的小樹枝,順手朝七仔的屁股甩去。
“是,船長!”小屁孩看來是有些興奮過度,聽了兩個月草帽小子的故事,現在滿腦子都想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