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府,前頭就是鼉磯島,再有幾日就到登州,到時還請撥冗到舍下作客。”
使團船上,登州水右營守備袁進小心翼翼地侍立在胡良輔身側,笨拙地邀請這炙手可熱的大太監到家中作客。
“好說好說,隻是袁守備可莫要再破費,咱家賞識你,不在這上頭。在朝鮮你也見了,咱家不缺這點孝敬,好好辦差才是正理。”死太監的聲音尖得有點刺耳,袁進卻如奉綸音,眉花眼笑地在一旁連連點頭。
他本是東南海寇,萬曆四十七年投入福建參將沈有容麾下。兩年後,沈有容調任登萊,袁進也隨之北上,這些年屢立戰功,職銜從把總升到了守備,不過都是劄委,沒有得到朝廷實授。
袁進是海盜出身,壓根就不懂官場那些彎彎繞。好在他的頂頭上司沈有容素以清廉著稱,且前任登萊巡撫袁可立也是個乾實事的,所以隻要肯賣命就能混得不錯。
隻可惜好景不長,袁可立去年被言官彈劾去職,沈有容負氣之下掛印封刀,回到老家悠遊林泉。這下袁進就傻眼了,想要找個新靠山吧,一來財力有限,二來出身不好,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正當他鬱鬱不得誌的時候,一個天大的喜訊突然從天而降,新任登萊巡撫武之望竟點了袁進的將,讓他率本部兵船保護冊封朝鮮國王的使團。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既沒有多大風險,又能趁機巴結朝中權貴。
袁進感激涕零,以為撫台大人終於要重用自己了,殊不知武之望壓根就沒這個意思,他隻是不給部下另攀高枝的機會而已。
登萊巡撫的轄地不僅是登萊,還包括東江,但老武卻壓服不了簡在帝心的毛文龍,在遼海貿易方麵雙方甚至是競爭對手,經常在奏章上互相打嘴炮,他絕不允許手下再冒出一個如此牛逼的人物。
至於袁進,老武一點也不擔心,這是個榆木腦袋,連吃空餉喝兵血的基操都不會,他哪有本錢去另攀高枝何況袁進的水右營是確實能打的,萬一真碰到韃子兵船,使團的安全也有保障。
袁進當然也不是真的榆木腦袋,身在明軍這個大染缸裡哪能潔身自好畢竟他不是沈有容,人家是世家子弟,家裡出過狀元,年輕時交遊的都是王世貞這等名流巨子。
袁進就沒這個資格在官場上特立獨行了,一旦沒有靠山就很難混下去,所以近半年來他也開始喝兵血,隻是還不夠狠而已。畢竟他的部下很多都是當年的小弟,實在是下不去死手。
這次差使,袁進也算是大出血了,砸鍋賣鐵湊了五百兩銀子孝敬上差。王、胡兩位也不嫌一人二百五寒磣,本著蚊子腿也是肉的精神笑納了。
袁進剛開始還喜滋滋以為抱上大腿了,後來到朝鮮一看這兩位的氣魄,頓時就知道自己格局小了,那五百兩怕是瞎子點燈白瞎了。
袁進痛定思痛,決心挽回損失,於是帶著自己的親兵拚命表現,鞍前馬後地為兩位天使的薅羊毛事業服務。
這番熱忱沒有打動王敏政,但卻被胡良輔看在了眼裡。這死太監正在運作去登州監軍,因此有意事先尋個親信,對他很是嘉獎了一番,回程時還讓袁進和他的親兵上了使團的座船。
使團從登州出發時一共是三條船,其中兵船隻有一條,就是登州水右營僅有的一條三桅大沙船,現由袁進的副將李忠坐鎮,兩人是多年的結義兄弟,當初一塊兒向沈有容投誠的。
說是兵船,其實也未見得比當年袁李二人的海盜船強多少,不過是船頭一門大發熕,兩舷都是用來打人的佛郎機、百子銃,此外就是些鳥銃、噴筒之類壓根算不上炮的玩意,說到火力那是大姐不要笑二姐。
使團的座船看上去要威武很多,足足有七桅,長達二十丈,除了艏樓和艉樓外還有個舯樓,遠遠望去好似一座海上浮城。不過這玩意也就是個銀樣蠟槍頭,操縱性差得令人發指,隻是為了顯示天朝上國的威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