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放心,若是春冬時節,船上這些貨還真不好賣出去。但如今正是海貿旺季,倭國各地富商很多都在長崎,卻是無需憂心了。”
林海聽李國助這麼說,稍稍放下心來,又道:“你昨日說的悟真寺空寂長老,那是什麼人”
李國助道:“此人是家父生前的好友,五年前在悟真寺出家,法號空寂。對了,他還是三弟的義父。”
林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三弟是誰,李國助曾說過他有個義弟在長崎,名叫歐左吉,乃是李旦和許心素的把兄弟歐華宇的獨子。他和李國助在東番結拜時,把歐左吉也算在了裡麵,因此自己還有個素昧平生的三弟。
“這位空寂長老,俗家名字可是姓張諱敬泉”
李國助聽到林海這話,詫異道:“賢弟從何處得知張叔的名諱”
“聽黃程那廝提起過,說是長崎有數的豪商。”林海順口推給了死去的黃程,他總不能告訴李國助自己是個熟知華人海商史的穿越者吧。
張敬泉留下的曆史資料很少,林海隻知道此人和歐華宇關係匪淺,同為長崎第一代住宅唐人的領袖。歐華宇死後,此人就出家為僧,不過法號並沒有流傳下來,如今卻知道是叫空寂。
“張叔是南京人士,本是個落第秀才,後來因惡了勢家,隱姓埋名流亡到漳州。當時歐二叔還是九龍江上的水匪,救了張叔的命,張叔就在歐二叔的船上做軍師,後來還拜了把子,一起出洋到了倭國。”
林海聽到李國助說起這段淹沒在曆史長河中的秘辛,不由也有些驚訝。想不到張敬泉的經曆這麼傳奇,竟然還是個秀才,那可比許心素那個老童生強多了。
“聽大哥昨日的話,空寂長老和長崎奉行頗有些交情”
“豈止是長崎奉行,張叔在倭國交遊很廣,將軍身邊好幾位紅人都把他奉為座上賓。當年家父為了救許三叔,受福建南都爺的差遣諭退紅毛,這也是有賴張叔之力。”
林海聞言點了點頭,他曾讀過後世一篇文章,裡麵提到過荷蘭人退出澎湖,主要是因為李旦請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隱士,文章推測這位隱士就是當時已出家為僧的張敬泉。
如今看來,所謂德高望重,主要指的就是在倭國麵子大,荷蘭人不敢得罪罷了。這倒是符合紅毛鬼欺軟怕硬的尿性,什麼以德服人那簡直就是屁話。
想不到張敬泉在倭國竟然混得這麼牛逼,連荷蘭人都生怕忤逆了他。此人或許可以影響到幕府的某些決策,對於立誌掃平倭國的林海來說,將來應該能派上大用場。
一念及此,林海忙道:“小弟也知道些倭國人物,卻不知大哥說的那幾位將軍身邊的紅人是誰”
“主要有兩位。”李國助伸出兩根手指比劃著。
“這頭一位,是幕府的元老重臣本多正純,歐二叔生前也和他頗有交情。不過此人三年前已失勢,被二代將軍流放到出羽國,不提也罷。”
“後一位則是人稱黑衣宰相的以心崇傳,這位長老也算是幕府的三朝老臣了,至今仍為大禦所和三代將軍所信重。”
林海聽了不由暗暗咋舌,這兩位都是江戶初期倭國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
本多正純當了二十多年的老中,這個職位類似商周時期卿事寮的卿士,和大明的閣老也差相仿佛。倭國仍是典型的封建貴族社會,並沒有經曆類似唐宋變革導致的文武分途,老中在幕府體製下是可以出將入相的。
而以心崇傳名義上隻是將軍的宗教顧問,但此人身為倭國臨濟宗當代宗主,卻十分熱衷於政治,從德川家康時代起就參預機務,江戶初期幾乎所有的重要政令都是由他起草,黑衣宰相之名那是實打實的。
林海忽然想起一事,鄭芝龍早在天啟七年就斬殺了許心素,對李國助取得了壓倒性優勢。照理來說,李國助早在那時就對鬆浦氏失去了價值,但仍在平戶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七八年。
這個時間點恰恰就在以心崇傳死去後不久,或許正是因為失去了這個強大靠山,李國助最終才死於鄭芝龍的陰謀之下。換句話說,隻要崇傳不死,李國助在倭國就立於不敗之地。
李旦雖死,但虎死不落架,林海不得不感歎李國助的本錢仍然十分雄厚。
單憑李旦生前的人脈,李家在東亞海域的實力也不容小覷,福建有許心素,長崎有張敬泉,這兩位的背後都是當地權貴,一般人很難撼動。
林海至此才深深明白,這年代的亞洲壓根不存在獨立的大資產階級,所有的大宗貿易都是權力的遊戲。所謂資本主義萌芽也僅僅是萌芽而已,距離真正的資本主義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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