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何,楊奉此時略略覺得腦袋有些沉重,就像是在腦袋之中塞進去了一根又沉又重的濕漉漉的木頭,隱隱的脹痛,因為這幾天自己都沒有睡好,難免精神上會有些難受,所以楊奉也沒有太過於在意。
聽到衛覬最後同意自己南下,楊奉略略點點頭,算是回應。
這些年在白波軍當中幾個大渠帥之一,就連郭大再世的時候也要經常聽聽楊奉的意見,因此習慣上一時間還沒有轉變過來,而且現在心亂如麻,竟也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的態度有什麼不妥。
楊奉心中盤算,現在有了衛氏的糧草支持和照拂,至少河東境內可以安心的行走了,略感有些寬慰,因此也舉起了茶碗,和衛覬示意了一下,便一飲而儘。
衛覬問道:“楊帥人手現於何地,又需多少糧草,吾也好叫人準備。”
楊奉目光略有閃爍,說道:“煩勞備十車糧草,送於城東十裡,自有人取之。”
“如此甚好。”衛覬眼皮低垂,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又像是在等待著什麼,良久方說道,“楊帥一路辛勞,不妨在此好好安息,讓吾略儘些地主之誼,明日再行不為遲也。”
明天再走?
平陽縣城既然已經潰敗,收拾殘局也用不了多少時間,斐潛等人必然會南下,自己卻是白波渠帥,這一層身份都沒有能夠洗白,留在臨汾不就是找死麼?
楊奉現在已經是失去了牌麵,因此也不指望衛覬能夠依照之前的約定,給自己洗白,因此能夠憑借楊氏的名號,多少取一些糧草供給自己殘餘的人手路途之上食用,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不奢望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好事,因此楊奉便搖了搖頭,正待拒絕……
好像是原先被塞到腦袋裡麵的那一根濕漉漉的木頭隨著搖頭,在腦殼當中左右亂撞一般,楊奉忽然覺得自己一陣頭暈目眩,整個的天地似乎都黯淡了下來,開始在眼前不停的旋轉……
楊奉心中一驚,連忙想要站起來,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是全身發軟,腹痛如絞,氣力也用不順暢,在桌案邊一撐,卻根本就撐不住,嘩啦一聲連桌案一起側倒在地上,插著桃枝的瓶子也打碎了,裂成了四五塊……
“楊帥?楊帥?!”楊奉隻覺得昏昏沉沉,天地之間就剩下了一絲灰色,隻聽道衛覬似乎叫了兩聲,自己明明有意識,卻怎麼也張不開口,說不出話,全身軟綿綿的也用不上氣力。
楊奉奮力的想要怒喝,想要掙紮而起,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就隻能像一條已經離水許久的魚,連蹦達一下的氣力都已經沒有了。
衛覬緩緩站了起來,撿起了那一隻圓頭長柄小剪刀,悠悠的說道:“桃……淮南有雲,後羿死於桃;若從易經,喪貝逐於東;楊帥家學淵源,竟不得知?亦或……有意不知?”
衛覬白衣飄飄,移步到了楊奉身邊,笑道:“世間如烘爐,豈是說來便來,欲走可走?既不欲於內翻騰,便化為薪柴,為天地之爐,添些許火勢!”
自己已經給了那麼多的提示,還裝傻充愣?
桃枝……
逃之。
逃隻。
逃知。
好,就算一個都不懂,也可以問啊,區區一敗軍之犬,在此拿腔拿調,自取死道,怨得誰去?
原來還以為這個楊奉多少有些楊氏血統,也應該有楊氏的一些聰慧,卻沒想到大事臨頭居然如此的不堪一用!
敗性之至!
真以為回到了弘農,楊氏就能替其抹平一切,一了百了?
天真!
政治是什麼都沒有弄清楚,就貿然的加入了這個遊戲當中,天下這個棋盤,豈是輕易能夠參與的,現在玩崩了,說退出就想退出,說歸隱就能歸隱,說以養殘年就能夠以養殘年?
可惜了。
就像桃枝一樣,長歪了,長醜了,怎麼辦?
衛覬走到了楊奉身邊,將長柄然後用圓頭長柄小剪刀,哢嚓一聲剪開了楊奉脖子上的一片肌膚,鮮血像是湧泉一般汩汩而出……
因為圓頭小口,所以每一下傷口都不是太大,衛覬哢嚓剪了一下,便微笑著端詳了一下,就像是在端詳著之前的那一根插在花瓶之內的桃枝一樣。
剪一下。
看一看。
然後換一個角度,再剪一下。
然後再看一看……
鮮血伴隨著楊奉急促的呼吸聲,從傷口流出,很快就流滿了整個小亭。
星星點點的血跡沾染在衛覬的白衣之上,就像是雪地裡麵傲然伸出的一串梅花,搶眼之極。
“汝有怨氣,即可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