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個時間,遠在雁門一帶也有一些人,在琢磨著這個事情,在念叨著斐潛的名字。不過這些人,還並不知道斐潛現在已經是征西將軍的事情,他們還以為斐潛依舊是護匈中郎將。
寬闊的大草原上,一隊人馬拖著疲憊的步伐,緩緩的往前行進。這隊人馬,都是帶著破舊的毛氈帽,穿著臟兮兮的皮袍,渾身上下都是灰頭土臉,狼狽到了極點,看著像是一隊落魄的馬賊……
這支人馬,正是投靠了遠來匈奴部落內的阿蘭伊和臨銀欽統帥的族人。
這些曾經是統一了漠南漠北,縱橫千裡的桀驁匈奴,如今卻是成為了這般的模樣,一點精氣神都沒有,不管是領隊的阿蘭伊和臨銀欽,還是其後的普通匈奴族人,都是低著頭,沉默著,向前,緩緩地向前。
這些投降了鮮卑的匈奴人,裝備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若是作為遊騎斥候還勉強夠格,真要臨陣廝殺,簡直就是一塌糊塗,彆說正麵砍殺了,單單是接陣之前的箭矢,就足夠讓這些無甲的匈奴人喝上一壺了。
就算是騎術再強悍,再不懼生死,但畢竟還隻是一個個人,粗製的骨箭射出去,對上鐵劄甲的話連個印跡恐怕都留不下來,更不用說破甲了,而對方兵刃箭鏃飛來,自己沒有任何防護的身軀上,便隻能憑借“運氣”這種虛無的甲胄來保護了。
鮮卑目前,大大小小的部落林立,雖然有步度根統轄,但是依舊比較混亂,談不上什麼多少的組織性,反正在這一塊土地上,這些部落已經是習慣了誰強悍了就依附於誰。
因此想比較弱小一些的阿蘭伊和臨銀欽的匈奴部落,就吃儘了苦頭。
草原上的漢子,不管是鮮卑還是匈奴,秉承的都是弱肉強食的部族體係,阿蘭伊和臨銀欽失去了勢頭,自然是遭受欺淩,雖然鮮卑大王說過要善待阿蘭伊和臨銀欽兩人,但是實際上基本上沒有誰將阿蘭伊和臨銀欽當上一回事。
之前阿蘭伊和臨銀欽在南匈奴當中,多少還算是一號人物,可是現在,地位就是一落千丈,就算是一個小小的鮮卑頭人,也照樣可以當著阿蘭伊和臨銀欽的顏麵戲弄和嘲笑他們……
至於鮮卑大王步度根,對於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去管理這些,因此多半時間內都是不聞不問。
阿蘭伊和臨銀欽帶著的族人,因為整個分配到的草場並不理想,所以不得不尋求一些而外的補助,而對於遊牧民族而言,最為習慣的補充方式,自然是到隔壁的農耕民族那邊去打打秋風了……
反正是民族大融合的事情,怎麼能夠不支持呢?
隻不過這一次臨銀欽帶著族人出外五六天,繳獲的糧草少的可憐,最多就是二百石不到的各色雜糧,還有一些破爛的葛布衣裳,僅此而已。
雁門這一帶常年都是遭受胡人的侵擾,有家有室的富豪士族大都已經遷徙遠走了,隻剩下那些無處可去的苦哈哈,有一天沒有一天的挨著,又怎麼能有多少好東西?
緩緩而歸的隊伍後麵,是裝載這些戰利品的幾輛車子,也是破破爛爛的幾乎像是在下一刻就要散架一般,吱吱歪歪的在草地上扭著。在輜重車一側,還用繩索牽引著搶來的幾頭瘦骨嶙峋的牲口。
就算是這些不起眼的東西,阿蘭伊和臨銀欽照樣付出去了二三十條的族人性命,北地的漢人也是彪悍無比,更可況這些糧草有可能是一家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又怎麼願意讓阿蘭伊和臨銀欽等人劫掠而走?
臨銀欽在隊列前麵,敞著臟兮兮的皮袍子,身上也是泥濘不堪,和周邊的族人沒有什麼差彆,沉著臉,皺著眉。
投降鮮卑以來,臨銀欽原本火爆的性子,也漸漸的磨滅了不少。到了現在,被一些鮮卑頭人呼來喝去,嘲笑戲弄的時候,臨銀欽多數時候,也能夠一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這次帶著阿蘭伊和臨銀欽的族人,外出劫掠,也是臨銀欽全數親力親為,這在以前,基本上是不可想象的,畢竟阿蘭伊和臨銀欽都是南匈奴王庭的貴人,原本都是不屑於做這種粗活的。
不過現在,一切都變了。
起因,就是那個於夫羅,更重要的還是那個漢人,護匈中郎將斐潛……
這次找漢人,嗯,借糧,就是族人在山中發現一個憑險而據的小寨子,阿蘭伊和臨銀欽得到信息之後,便由臨銀欽親自帶隊,帶著人手棄馬爬山,咬著刀子攀上寨牆,最後殺散寨中的丁壯,才得了這些繳獲。
就在臨銀欽正準備帶著族人返回和阿蘭伊在一起的小草場的時候,從東北方向奔來了一隻幾十人的鮮卑小隊。
鮮卑騎兵呼哨著在草地上飛也一般的奔馳而來,頭上紮著的小辮子貼著頭皮在空中跳躍著,臨近了,為首的正是阿蘭伊和臨銀欽隔壁草場的一個鮮卑頭人。
鮮卑頭人喝住了手下,然後勒住馬在臨銀欽麵前轉了兩圈,對著臨銀欽露出一點猙獰的笑意,大聲的宣布道:“這些糧草都是我們的,全部交出來!”
臨銀欽麾下匈奴人不由得都是一怔,然後多少在臉上浮現出了怒色。
草場本來就差,牛羊瘦弱,數量上又被鮮卑剝削去了許多,原來打糧回返,多少能夠撐上一些時間,讓牛羊們趁著時節繁衍一些,這樣將來的生活,或許勉強也能混得過去。
結果現在豁出命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小寨之,才搜羅來這麼一點,結果卻被臨近的鮮卑部落聞到了腥味,前來堵截,動動嘴皮就要搶走!
鮮卑人哄笑著,一邊對著臨銀欽等人指指點點,一邊握著刀子和長弓,甚至在眼神當中還有一絲期盼的神色,就像是再說,來啊,來動手啊……
匈奴人瞪著這群鮮卑,握著刀子,但是迎上了鮮卑騎兵那滿不在乎的挑釁目光,卻咬著牙忍了下來,隻是將目光轉到了臨銀欽的身上。
一直沉默的臨銀欽,這個時候也隻能越眾而出,朝這個鮮卑小頭人欠了欠身,撫胸為禮,沉聲說道:“寨子是我們族人找到的,也是我們族人攻破的,按照老規矩,上交給鮮卑大人三成,這個我們懂,但是全部都拿走,不合規矩吧?”
那鮮卑頭人“哼”了一聲,嗤笑道:“沒想到你還懂規矩!好,我們就來說說規矩!雁門這一帶原本都是我們鮮卑人的,什麼時候輪到讓你們匈奴人來打草穀了?要打草穀,去你們匈奴的地盤上去打!再者說,你們出兵打草穀,誰同意了,誰批準了?都像你們這些無視號令的人這樣,那鮮卑大王的軍令還要不要遵守了?”
越是大人物,對人越發的客氣,因為他們知道,客氣可以展現出他們的教養來,而且他們不擔心彆人對他不客氣……
但越是小人物,隻要是掌握一點小權利的時候,就恨不得渾身上下都抖起來,拿腔拿調的,恨不得將“來求我啊”這四個字刻在臉上……
這種情形,不管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打草穀這種行為,向來就是部落頭人決斷了就可以的,並且鮮卑一項都是聯盟製度,中央集權這個東西,基本上就是不存在,因此哪有什麼打個草穀這種小事,都需要一層層上報批準的道理?
隻不過鮮卑頭人覺得阿蘭伊和臨銀欽好欺負,故意找借口刁難罷了。
說完,也沒有等臨銀欽回什麼話,那鮮卑頭人就一揮手,跟在後麵的鮮卑人就分出去十幾人,衝著匈奴隊列後方的輜重車而去,搶奪糧草和那些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