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斐潛帶著人馬趕到陰山的時候,最先出發的鮮卑人已經到了陰山,死在了陰山,屍首就像是一條連線,從陰山的滿夷山道的入口處,一直連到了陰山營寨之處。
陰山營寨,在經曆了上一次的拓跋鮮卑的戰役之後,便又重新修整了一番,而且還開始了擴建出了第二圈,也就是將原本附著在陰山山壁之上的小營寨為中心,向外擴展到了整個的陰山滿夷穀道,徹底的將整個山道用寨牆封了起來,隻留下中間用來通行的一個門洞。
隻不過這一次的工程量還是較大,因此到現在外圍的壕溝還沒有完全整理好,隻是淺淺挖了一道,大概還不到一丈的深度,距離兩丈的標準深度還略有些差距。
而此時,已經有了不少鮮卑人馬的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在了壕溝當中……
斐潛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扶了扶頭上死沉的鐵盔,然後將戴在口鼻之前的麵罩又往上拉扯了一下,然後小聲的嘀咕道:“……誰他娘的惦記著老子呢?不就是四五章沒有出場麼……”
戰爭啊……
斐潛念叨著。
戰爭對於後世的大多數鍵盤俠們意味著什麼呢?
刺激?
熱血?
哦哦哦,血肉橫飛,噢噢噢,屍橫遍野,嗷嗷嗷……
不刺激不舒服斯基。
但是戰爭是很醜陋的,醜陋到了就算是斐潛當下,也是依舊有些覺得有些惡心,雖然不至於像第一次殺人一般的嘔吐當場,不過依舊不太舒服。
看著壕溝之內,手腳以一種極度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的,脖頸或是胸膛中箭仰天而倒的,攀爬壕溝寨牆被砍斷了頭顱或是手腳的,不一而同,林林總總,什麼形狀的都有,和後世大部分電影電視裡麵,躺得齊齊整整,連發型都沒有亂半分的所謂屍首完全不同。
斐潛左右瞄了瞄,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麵罩,衝著一旁竊笑的親兵說道:“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的,彆小看這層麵罩,關鍵的時候能救你的命!都給我去周邊看看,檢查下有那些兵卒沒有佩戴的……他娘的……這群沒文化的家夥……老子幸幸苦苦從平陽帶這些麵罩過來容易麼……”
進了軍隊久了,斐潛也不知不覺當中張口老子,閉口他娘了。
徐晃扯了扯因為呼吸有些潮濕,導致粘在鼻嘴之間的麵罩,說道:“君侯,這個……若是平日佩戴還算是可以,若是戰時,恐怕多有不便……”
“不便也要戴著!”斐潛硬邦邦的丟下一句,然後看著寨牆門洞打開,推著平板車出去的十來名鮮卑勞役……
寨牆之上,二十多把弓半張著,閃著寒光的箭矢已經搭在了弓弦上,隨時可以射出。
派遣些鮮卑勞役去清理壕溝的屍首,然後便送往對麵的鮮卑營地去,至於這些鮮卑勞役和平板小車到了鮮卑營地之後還能不能回來,願意不願意回轉,斐潛認為這根本不重要。
想必有在後世酒吧之外撿屍經驗的,都是知道,人體在完全放鬆的情況下,基本上就像是死豬一頭般,死沉死沉的,似乎比活著的時候都要重上一倍,要想將這樣的一塊死豬肉拖上平板車,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然而這些鮮卑勞役或許是在頭頂的弓箭威脅之下,或許是知道隻要自己將壕溝內的屍體抬走,便可以脫離被奴役的命運了,顯得分外的賣力,幾個人在下,幾個人在上,沒有多久就將壕溝之內的幾十具屍體都給拉扯了出來,然後堆上了平板車……
幾輛平板車堆得跟小山一樣,一些屍首的手腳雜亂的從平板車上麵的各個角度伸展出來,直愣愣的支在空中,驟然一看就像是一個怪物一般。
兩名鮮卑勞役見已經堆滿了一輛平板車,顫顫巍巍的仰頭望了一眼,在得到了準許的情況下,才一邊一個推拉著車,在平板車不堪重負的吱吱呀呀的聲響當中,往北麵的鮮卑營地走去。
見到先出發的兩個鮮卑勞役真的就如同之前所說的那樣,隻需要將壕溝屍首清理完,便可以帶著戰死的鮮卑勇士的屍首,回到鮮卑營地去,剩下的十來個鮮卑勞役頓時迸發出了全部的潛力,行動之間又再快了幾分,然後紛紛推著裝載了鮮卑人屍首的平板車,朝著北麵而去……
“啊啦……撐犁孤塗啊啦……”
不知道是因為終於可以回到鮮卑營地去心情比較激動一些,還是感懷這些鮮卑勇士的死亡,其中有幾個鮮卑勞役一邊奮力的推著車,一邊唱了出來。或許在這些鮮卑勞役的心中,他們又可以回歸自由,回歸他們魂牽夢繞的大草原當中去了……
寨牆之上的一角,另外押上來的幾名鮮卑勞役的代表,也不由得跪了下來,然後雙手朝著天空舉起,枯乾消瘦的麵容之上呈現出了悲憤的神色,淚水從眼角滑落,也不由自主的哼唱著,和城外的那幾名鮮卑勞役的歌聲應和起來。
趙雲略掃了一眼,默然而立,手卻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徐晃皺了皺眉,略顯得厭惡的看了看跪倒在營寨之上的那幾名鮮卑,又看了看斐潛,張了張口,遲疑了一下,又似乎將話語給吞了回去,最終也是默然不語。
從北麵的鮮卑營地,潑拉拉的衝出了幾名鮮卑騎兵,攔住了推拉著車的鮮卑苦役。
雖然隔了兩箭之地,已經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了,但是依舊可以看得到,似乎是爆發了一陣爭執,然後鮮卑騎兵舉起馬鞭在其中一名鮮卑勞役的身上抽了幾鞭,頓時皮開肉綻,衣破血流,甚至還有人舉起了刀,大聲的吼叫著什麼,然後用手指著陰山營寨這裡……
鮮卑勞役明明見到希望就在眼前,光明就在咫尺,卻又要被強令著返回陰山營寨,這樣心境的大起大落之下,理智終於是崩潰,十餘名的鮮卑勞役也不知道是誰先帶的頭,頓時發了一聲喊,丟下了車子,朝著北麵的鮮卑營地狂奔而去!
站在陰山營寨之上的斐潛,雖然聽不清這些鮮卑勞役在喊著一些什麼,但是他也基本上猜得出來,不外乎就是“回家”兩字,或是大概相同的意思詞語罷了。
旋即從鮮卑營地當中射出了幾箭,將這些朝著鮮卑營地狂奔,期盼著回歸家園的鮮卑勞役,全數都射殺了……
幾名跪倒在營寨寨牆之上,高舉著雙手的鮮卑勞役已經不知不覺當中張大了嘴,直勾勾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手也放了下來,爬了兩步,將頭像是烏龜一樣儘量的往前伸著。
不是應該相互擁抱,用熱淚和熱湯洗去所承受的苦難麼?
不是應該舉手加額,用歌舞和酒肉來迎接勇士的回歸麼?
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