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人,自然都有情緒在,不可能像是機器人那樣,每時每刻都是在“0”和“1”之間進行計算,所以其實此時此刻的斐潛,已經算是非常努力的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當然,作為一個統帥,也需要時刻自我警醒,不能陷入情緒太深,導致喪失了原本判斷事項的理智能力。
殺了鄭泰之後,斐潛才感覺自己原本累計下來的負麵情緒,多少是宣泄了一些出去,手腕抖了一下,將中興劍上的血跡振落,然後讓手下親衛將鄭泰無頭屍首拖了出去,才把中興劍回鞘,也沒有進靈堂,隔著石階向靈堂蔡邕的靈柩一拜,沉聲說道:“師姐節哀……某方領軍而來,恐身上血煞衝撞師傅英靈,便不入內祭拜了……待某回城卸甲之後,再來守靈……”
大堂之內的蔡琰,一身孝麻,聞言低頭而拜,一縷青絲滑落在肩頭白衣之上,“不孝女拜謝……不敢有勞征西將軍……”
“征西將軍……”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的爬了起來,目光還不是瞄到斐潛握住中興劍的手上,似乎生怕下一刻斐潛又把劍抽出來一般。
斐潛點點頭,然後也不在看中年男子一眼,便往後退了一步,再向堂內一拜,旋即看向了中年男子,說道:“陳留蔡穀蔡子豐?”
聽聞了斐潛的稱呼,中年男子蔡穀心中難免有些惱怒,按照常理來說,斐潛是蔡邕的弟子,而蔡穀算是和蔡邕平輩的身份,自然需要用晚輩的禮節,而現在斐潛不僅連一般平輩之間互稱職位的敬稱都沒有使用,徑直用了上級對待下級的方式稱呼其籍貫名字,這要是在平時,少不得勃然作色,但是看著堂前血淋淋一片的景象,蔡穀完全不敢有任何的表現,隻得拱手應是。
“隨某來。”斐潛點點頭,丟下一句話便轉身而走。
“這……”中年男子蔡穀愣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有些遲疑。
斐潛也沒理會蔡穀,一邊往前走,一邊向令狐邵交代道:“汝且暫代大祭酒一職,統領學宮,某留一屯兵卒與汝,蔡府一應事務,汝多加照看,但有為亂者,殺無赦!”
“唯!”令狐邵拱手應下。
斐潛看了一旁拱手肅立的荀諶,腳步停了停,然後伸手示意,從黃旭手中接過了原本東曹的進賢冠,遞給了荀諶,說道:“且暫寄於汝處,若有下次……”
斐潛才斬殺了鄭泰,手中多少沾染些鮮血,此時拿了進賢冠,血色自然滲染上了進賢冠的冠梁冠幘……
荀諶看著進賢冠上的血印子,沉默片刻之後,便重新戴在了頭上,吩咐一旁的兵卒道:“將屍首拖下去,清洗石階。顱取石灰匣之,置於庭外,待大葬之時,再行祭之。”然後轉首對著依舊有些發呆的蔡穀說道:“蔡侍郎,有請。”
蔡穀還有些遲疑,荀諶也不多說,徑直跟上了斐潛。兩名斐潛親兵一左一右站在了蔡穀身後,擺明了若是蔡穀不從,就要直接上手的態勢。
蔡穀一個哆嗦,連忙舉步跟上。
夜幕低沉,斐潛在百餘騎親衛的簇擁下,飛也似的卷到了自家平陽城內的府衙所在。在這一片區域上,也隻有斐潛自己可以策馬而行,其餘的任何人都必須在坊外落轎下馬,在府衙左近,更有衛隊在遊弋巡邏,見到了斐潛回歸,一麵立刻駐步致意,一麵派人在前引導。
在府衙兩側,此時雖然都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在火把搖曳之下,平陽城中大小官吏依舊在肅然等待,在衙署前麵站得滿滿的。
斐潛雖然沒有要求他們在這裡迎接,但是征西將軍沒有回府,這些大小官吏也不敢就這樣回家睡大頭覺,縱然斐潛又去了桃山一趟才回來,耽誤了些時間,但是依舊強打著精神在此等候。
斐潛甩鐙下馬,然後朝著大小官吏一麵點頭致意,一麵向前,走到了府衙門口石階之上的時候才轉回身來,麵對著眾人說道:“此番平陽安然,諸位皆有功勳,某在此謝過了!”言畢便是拱手向前一推,作了一個平揖。
兩側的大小官吏連忙回禮,口稱不敢當,但是相互眼神之間多少有些喜色泛濫了出來,熬了這麼些天,不就是為了這個麼,自然七嘴八舌的奉承話送了上來。
斐潛微微笑著,聽了一會兒,也不和誰搭話,擺擺手示意道:“時候不早了,各位先回去休息,明日午時三刻,再商時事。”
如今平陽城大了,事務也繁瑣不少,自然是有不少的新任的文官武校,見斐潛如此說,雖然心中多少還向表現一下,讓斐潛能夠先入為主的有個好印象,但是也知道當下確實是太晚了,不太方便,也自然是紛紛應答,然後陸續散去。
趙商混在其中,並不敢過於靠前,眼珠子溜溜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神態才算是恢複了正常,和其他的官吏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了幾句,也跟著散去了。
斐潛進了大堂,沒有往內府走,而是在節堂坐了下來,還有些事情放在心中難受,還是當天解決了更好,於是就令親衛在外伺候,先召了荀諶近來。
荀諶進了節堂之後,也不說話,便拜倒在地上。
“起來吧,坐罷……”斐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為何如此?”
“主公,蔡公無後,方有此事……”荀諶帶著一頂染血的進賢冠,拜了一下,坐到側麵席上,便直接說道,也沒有看斐潛有些尷尬得臉色。
“……”斐潛愣了一下,掃了荀諶一眼,一邊張開雙手,讓侍從解開絲絛卸甲,一邊說道,“某且問汝,何急至此也?”
荀諶沉默片刻,忽然沒頭沒尾的說道:“……公孫伯圭自絕於易京,呂奉先大敗於濮陽,劉正禮投走於荊州……”
“……”斐潛忽然轉過身,扯得正在卸甲的侍從拿不穩甲葉片,“咚”的一聲砸在地麵上,但也沒有管不住請罪的侍從,看著荀諶說道,“溫侯敗了?如何敗的?”
荀諶拱拱手說道:“兗州大旱,又遇蝗災,多處顆粒無收,為奪麥地,各有勝負,後呂奉先領兵襲曹孟德大營,中伏而敗……”
“等等……”斐潛皺著眉頭,一邊披上侍從遞上的長袍,揮揮手,示意侍從都退下去,一邊說道,“溫侯麾下驍勇善戰,縱然中伏,應不至於大敗……”
荀諶搖頭道:“溫侯據濮陽後,多募增兵卒,又無暇精練,倉促上陣,驟然中伏,慌亂失措,豈能不敗?”
斐潛歎息了一聲,說道:“溫侯當下其如何?”
“已退定陶,”荀諶說道,“損兵折將之下,又無錢糧儲備……恐不能久守也……”
“定陶……”斐潛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隔得太遠了,就算是有心也是幫不上什麼忙,“如此說來,友若以為,蔡子豐為何人所派?”
“以某之見……”荀諶停頓了一下,補充說道,“縱然非大將軍授意,亦有蔡氏以其為進身之階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