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請起。”劉協伸出手,虛扶了一下,然後吩咐道,“取錦團來,給董愛卿墊上。”
漢代是跪坐的,因此有個錦緞墊子,總是比跪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舒服一些。
劉協現在已經漸漸的長開了,眉眼之間,稚氣漸消,英氣漸發,頗有幾分神采。可以說漢代的幾個皇帝都長得還可以,天庭飽滿,眉眼明朗,想想也是自然,畢竟多少年的自然基因優化而來,基本上來說還算是有些地位的皇室宗親,歪瓜裂棗的不是完全沒有,但是畢竟概率小了一些。
現在的劉協,眉眼之間頗有幾分當年漢靈帝的風采,讓董承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的感慨……
當年漢靈帝也是勤奮過一段時間的,隻不過不知道是因為發現懶惰比勤奮更加舒適,又或者是在前進的道路上遇到了沉重的打擊,又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反正最後變成了天下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不知道眼前的這一位,能在這一路荊棘的道路上前進多長,多久……
“怎麼?”劉協看著董承似乎有些走神,不由得笑道,“董愛卿,可有何事?”
“……”董承回過神來,連忙致歉,說道,“臣見陛下,宛如先帝風儀,不禁恍惚,殿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無妨。”劉協揮了揮手,說道,“愛卿不必如此拘束。不知愛卿此次所攜何物?”
“今日之物,乃東海之產……”董承謝過了劉協,然後令人將裝了漬鮐得漆盒敬獻上來,然後將這些漬鮐的產地講述了一下,甚至還給劉協描述了一些東海的風光和地理。
董承將其女敬獻到了宮中,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董承還是劉協的長輩,因此兩個人之間多少是有一些親切感的,再加上董承著意小心照顧著劉協的情緒,自然兩人交談甚歡,一時之間大殿之內倒也氣氛融洽。
“未曾想天下如此之大,竟連此魚也有如此講究……”劉協看著漆盒裡麵的鮐魚,想象著董承言語之中當這些魚繁殖之時,逆流而上的情形,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董承看著劉協,拱手說道,“此魚逆流而上,雖知道難,亦無退意,蓋因皆競而取,因惰而殆也……”
劉協漸漸的收了笑容,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董承也點了點頭,笑了笑,拱手告辭。
劉協下了大殿,讓人端著漆盒,往後宮走去。
小黃門在一旁彎著腰問道:“陛下……不知陛下欲至何處?奴婢好做安排……”
劉協腳步不停,說道:“去皇後處。”
“唯……”小黃門迅速退下,然後旋即就有侍從高聲喧道,“陛下擺駕坤寧殿!”
皇後依舊還是伏壽,雖然說這兩年宮中新進了不少新人,但是劉協對於跟著自己從苦難當中一步步熬出來的伏壽,還是多少有一些患難夫妻的情感。
伏壽得到了消息,連忙出了坤寧殿門口來迎接劉協。
劉協服氣伏壽,便順手牽著她往殿內走,兩人坐下之後,便讓人將董承進獻的漆盒取來,擺放在桌案之上。
劉協看了看伏壽,伏壽會意,抬眼看了一圈,吩咐道:“都下去吧,陛下累了,需要歇息一陣……”
“陛下……”伏壽見這些宮女和太監都退下了,才低聲說道,“這些都是跟著我們多年的老人了……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劉協歎息了一聲,站起身,將漆盒拿在了手中,“……小心些總是沒壞處的……”
“……”伏壽默然,沒有反駁,幫忙劉協將漆盒掀開,然後撥弄了一番魚和鹽,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不由得疑惑的抬頭看著劉協。
劉協也有些疑惑,皺著眉頭將董承的話前前後後又想了一遍,忽然有些恍然,將原本放在一旁的漆盒蓋子取了過來,翻轉過來細細察看,摸索著漆蓋內部的錦緞,然後麵色一喜……
伏壽連忙取來了針線盒子,將錦緞縫線挑開,從其中取出了一疊絹帛,遞給了劉協,然後一邊又用針線將錦緞重新縫上,一邊看著正在閱讀絹帛的劉協。
“逆賊!”劉協臉色變得鐵青,甚至都有些扭曲起來,“逆臣賊子,亡我大漢之心竟如此猖獗!”
“陛下!”伏壽連忙說道,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
劉協會意,喘息了幾下,閉上眼,將絹帛遞給了伏壽。
伏壽接過上下看了幾眼,也忍不住輕聲低聲而呼,原來絹帛之上,便是寫了些近期天下的變化,其中最為讓劉協夫婦在意的,便是袁紹在冀州改尚水德的事情了……
劉協身處宮中,不通消息,這個事情他和曹操提過了幾次,曹操要麼就是推諉,要麼就是取了一些不乾痛癢的事情來糊弄,幾次下來,因此劉協要得到外界一些真正重大的事情並不容易,所以這樣幾次下來,劉協便不再和曹操繼續交涉,而是暗中托付了一些相對來說比較靠譜一些的大臣收集動態,比如像是董承,然後偷偷的送進來,不至於完全就是一個被曹操遮蔽了雙眼的瞎子。
“好一個水德!”劉協實在是按捺不住,站起身,背著手,在堂內轉著圈子,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朕……”劉協停了下來,幽幽得說道,“朕原以為,曹孟德忠心社稷,可托大事,如今看來……唉……袁賊改尚水德之事,其定然早知,卻無隻言片語稟報於朕!其欲瞞乎,其欲欺乎?其心可誅!”
“陛下……”伏壽試圖勸慰,“或許此事過於忤逆不道,方未稟報……”
劉協搖了搖頭說道:“曹孟德自幼與袁賊交好……”
“自朕登基以來……”劉協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勤學經文,詢明政務,縱然衣食無著,亦不敢有片刻鬆懈,唯恐誤了大漢朝綱……可是,可是!奈何,奈何啊……”劉協仰首望天,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處,不由得在心中喃喃的念叨著:“父親啊,我已經如此努力,為何這些臣民依舊不認可我,依舊要反對我……為什麼,為什麼啊……”
劉協仰頭,仰了許久,卻沒有任何人給他一個答案,最終低下了頭顱,將滿腔的憤懣,化成了一聲幽幽的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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