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龐統將到了嘴邊的話又重新吞了進去,然後說道,“好吧,就說三個,一個是子敬之處,已經種出那個什麼……嗯,反正當下正在擴大麵積,等過兩年形成規模……另外一個麼,是周邊的田地基本上都要麼屯田,要麼爵田了,再要分配,恐怕就要向西走了,或者向河洛?這一點還是要你來做決定……第三麼,算了,明天說吧……”
“你要是今天說……”斐潛瞄了一眼龐統,“我就不說你又胖了這樣的話了……”
龐統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我哪有胖!這明明就是壯!”
斐潛嗬嗬笑了兩聲,然後說道:“我到了川蜀啊,有一個地方,叫做落鳳坡……嗯嗯,就是那個鳳字……然後呢,我在想啊,其實像我上一次被刺殺的時候,就算是來不及格擋,若是反應迅速一些,翻滾到了馬下,箭矢也不容易中的對吧?不過呢,如果說身手不夠敏捷,那就……嗬嗬,嗬嗬……”
龐統漲紅了臉,想要發怒,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呼哧呼哧喘息了幾下,重新坐了下來,強調道:“再說一次!我這不是胖!那什麼,既然你想要聽……就是我叔父來信了,談及我們現在在做的一些事情,然後麼……這個……我叔父有些不同意見……”
“哦?龐德公?”斐潛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關於什麼事情的?”
“嗯,這個……書坊……”龐統瞄了一眼斐潛的麵色。
“書坊?”斐潛眼珠轉了一下,“開民智?”
“唉……”龐統見說開了,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從一旁的書架上找出了龐德公的回信,遞給了斐潛,然後說道,“叔父的意思麼,還是那一套……”
斐潛接過書信,飛快的翻看了一下,然後沉吟不語。
黃老的思想,若說是隻有“無為而治”這四個字的話,難免有些太過於籠統,因為黃老其實是融合了道、法、陰陽、儒、兵、名等等的學說而成的,其中自然也有相關的律法和製度,隻不過因為在明麵上強調君王不要注重享樂,而是要與民修養,以自身的“無為自化”才能達成民眾的“自樸”,成為了後世廣泛一些的認知。
但是很顯然,黃老的思想並不適合時代需求。尤其是在人口越來越多的時候,黃老治國就越發的困難,這也是漢代為何在漢武帝時期,極度的渴望轉變的原因。
對於斐潛在關中並北一帶推行的書坊加軍隊,雙重掃盲開啟民智的做法,龐德公表示現在這個階段,並沒有太大的必要,他認為的依舊是那一句老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再加上黃老注重乘勢而為,因此對於斐潛的舉措多少有些拔苗助長的憂慮。
龐德公在信中說道,民眾茫然無知,是天理使然,上古有倉頡造文字,以文字記錄下每一代人、一輩子的領悟、智慧,成為書籍,後人方可從其中窺視天道,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智慧,所以知識應該是少數人的,而不應該輕易的普及。
沒有足夠智慧的人,獲取了知識之後,反倒會傷害其身,如同少兒持械奔於野,不是被野獸撲殺,就是會割傷自己……
再加上民眾獲取了知識之後,便會有更多的欲望,若是不能滿足,便會產生怨恨,這樣與黃老本身追求的清淨是相違背的,也是國家社稷不穩定的因素,從長遠來看,也不適宜開啟民智。
簡而言之,龐德公認為需要慎重,不能隨意的處理這個事情。
“黃老之道……”斐潛放下了龐德公的書信,輕輕歎息一聲,“昔日鹿山之上,龐公問某,何為天道……士元,這個事情,你怎麼看的?”
龐統看著斐潛的麵色,眼珠轉動了一下,嘿嘿嘿的陪著笑說道:“這個麼,咳咳,我覺得都有道理啊……”
“說實話!”斐潛瞪了龐統一眼。
龐統的臉瞬間垮塌下來,沉默半響之後說道:“我覺得叔父說的有道理……書本是一樣的,但是不管是孩童還是大人,資質上是有差彆的,有的人多懂一些,有的人少懂一些,這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問題是少懂的人不知道自己少懂,甚至還認為自己知道的那一點點便是全部……就像是如果當下長安遇襲,那麼是打,是守,打要怎麼打,守要怎麼守,又怎麼可能讓一介民眾都知曉,都清楚?而且就算是這些人知道了,有的為了活命,有的因為怯懦,或者是因為街坊之間的口角,便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而且軍情緊急之下,又怎麼有時間讓每個人都明白,都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不如不要傳授給這些人知識,不要讓這些人知道為什麼,隻需要讓這些人知道怎麼做就好了……”
斐潛托著腦袋,皺著眉,不置可否,“嗯,還有麼?”
龐統鼓了幾下腮幫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另外,有個事情,叔父雖然沒有在信中提及,但是他讓我轉告你,當下水鏡先生樂意配合你做這些事情,因為水鏡先生想要推廣古文經學,是在借勢!他是要冀州的鄭公爭個高下,並不是真正覺得你的這些方法好!隻要等古文經學的壓過了今文經學,水鏡先生恐怕……讓你多少提防著一些……”
“龐公大德,某銘記在心……”斐潛整理了一下頭冠,朝著荊襄方向拱了拱手,行了一禮之後,沉吟了片刻,才說道,“這個事情……龐公也是認為今文經學多有不妥吧?”
龐統點頭說道:“今文經學讖緯誤人子弟,混淆朝綱,著實有害無益。僅僅憑借一文片字,便私下注釋,妄加論斷,縱然知曉真解之後,依舊為了顏麵,不肯認錯,其言行令人厭惡……”
斐潛點點頭,在這一點上,大家的觀念是一致的。
不過麼,有一點,恐怕不隻是龐統,還有龐德公等人都沒有意識到……
“上古春秋之書,相傳至今,便為古文……”斐潛輕輕敲擊了幾下桌案,緩緩的說道,“那麼上古之書,於彼之時,焉知其為古為今?”
龐統愣了一下。
“須知,周公亦是恐懼流言日啊……”斐潛繼續說道,“洛邑需遷,故而卜都定鼎,上下無彆,故而定製禮樂……如此種種,若於當時,何為古,何為今?”
“這個……豈不是……”龐統聽的有些糊塗了,皺眉問道,“如此說來,今文更佳?”
斐潛搖了搖頭,說道:“士元又錯了……且聽某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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