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閒扯了幾句,等膾絕樓的店家夥計將殘菜撤下,然後端上了新做的菜肴,李園伸手示意,邀請韋端品嘗。
兩人吃了些許,又喝了兩杯之後,韋端這才指了指樓下依舊還在爭論不休的戰團,低聲說道:“賢弟,近日城中,多了些喧囂啊……”
李園點點頭,沒說話。
“不知賢弟如何看待此事?”韋端追問道。
李園舉起酒杯示意,嗬嗬一笑,依舊沒有說什麼。
“賢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韋端順手也端起了酒杯,微微皺眉說道,“此事事關千秋,豈能坐視啊……”
李園還是笑。
韋端皺眉,放下了酒杯。
“喝了這一杯,先喝……”李園哈哈笑著,依舊舉著酒杯,說道,“喝完再說,喝完再說……”
韋端無奈,也隻能是重新端了起來,和李園共飲了一杯。
“這經書麼……”李園一邊給韋端加酒水,一邊說道,“……有什麼好爭的?你看你的,喜歡的就多看看,不喜歡的就不看,有什麼好爭論的?”
韋端搖頭說道:“此言差矣!經書之事,乃國之重也,豈能小覷!”
李園懶洋洋的說道:“上古之時,不也是沒有經書麼?難道上古的時候就國之不國了?這真沒有什麼好爭的,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啊……這些人都是閒的!有這個閒工夫扯這麼多的話,還不如要麼多看兩卷書,又或是多喝兩杯酒,豈不美哉?”
“賢弟你怎能如此怠懶?”韋端不滿的說道,輕輕拍了一下桌案,“賢弟也是出身經書之家,此等經綸大事,又怎可等閒視之?當下今文古文紛爭不斷,這可是關係到千古傳承啊!”
“哦?千古傳承?”李園反問著,目光從菜肴之上抬了起來。
韋端一臉正氣,肅容點頭。
“那麼韋兄覺得他們誰說得對?”李園指了指在窗外樓下爭論的那一群人說道。
“皆有對錯!”韋端正容說道,“此事自孝章皇帝為始,便是爭論不休,綿延至今,故而……”
根據諡法,溫克令儀曰章、法度明大曰章、出言有文曰章、敬慎高亢曰章,而縱觀華夏數百位皇帝,僅僅隻有三位諡號“章”的皇帝,漢朝有一位,此後一千多年沒有章皇帝,直到明朝有一位,清朝麼,也有一位……
漢章帝頂下了經文文化的傳承基調,因此被稱之為“章”,取其章法之意。
李園打斷了韋端準備長篇大論,忽然說道:“小弟這兩日新得一文,號‘四十二章經’,頗為不錯,那天送來給韋兄看看……”
“四十二章經?”韋端皺眉說道,“不知是哪一位先賢所著?”
李園哈哈一笑,說道:“不是上古先賢,是當年孝明皇帝自西域求來的,是沙門修身之經……”
“沙門修身之術?”韋端甩了甩袖子,仿佛是撣去身上塵土一般,“此等蠻夷胡言亂語,荒謬之極,有何可觀之處?”
“哦?韋兄也看過此章經?”李園問道。
韋端斷然搖頭,義正詞嚴的說道:“未曾。”
李園挑了挑眉毛說道:“既然未曾看過,為何說此書荒謬?”
韋端轉了一下眼珠,說道:“無需觀之,便知其荒謬。”
李園哈哈一笑,隨意夾了些菜肴,一邊吃一邊有些口胡的說道:“可是小弟看了,覺得麼,說的有些道理……看透生死,修行修身,也是善事……”
韋端有些痛心疾首的樣子,看著李園說道:“賢弟先承大難,又久在軍中,這經學之書,放下了也是情有可原,但也不應該看那些雜亂章經,亂了心境啊!”
“可是我覺得好啊?”李園哈哈笑著,說道,“難道我覺得這個章經也是有些不錯的,這都不能說了麼?”
“邪經外論,豈能妄言!賢弟莫要忘了,你也是經書傳家啊!”韋端沉聲說道,“還是先賢本經才是正理!賢弟如此,豈不是壞了家族傳承!關中李氏,百年經書傳芳,豈不是其哀也傷,其痛也哉!”
李園放下了筷子,沉吟了片刻,說道:“先前我讀經書,那是因為我什麼都不懂,然後父母師父以經書啟蒙於我,使我通明開慧,這自然是六經之功,我也不曾說先賢經書無用……可是六經之中,可有何言表明說不可再讀其他經章?縱然他人胡言亂語,依舊有些可取之處,又何必看都不看,便言荒謬?”
“這個……其實愚兄也看過四十二章經……”韋端說道,“其中開篇便是什麼七死九死的,豈不是荒謬之極?如此文章,豈有益處?”
“我見過生死……”李園淡淡的說道,“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生死便是轉瞬之間……我家族人,當年跟我僥幸得生的護衛,中了刀槍,血流不止,肚腸橫斷,哀嚎不已,無法醫救,求生不能……我隻能撫慰於他,西方有極樂之界,便可家人團聚,幸福無憂,也無傷無痛……便笑而長眠,欣然盍目……”
“我覺得好,是因為我看見了好……也是我一個人覺得好,有些讚語,韋兄願意就看,不願意也就罷了,僅此而已……”李園抬眼看著韋端,“我又沒有一定要讓韋兄說這章經好,韋兄又何必口出惡言,汙我家族?”
“這……愚兄並無此意……”韋端愣了一下,說道,“愚兄這也是為了賢弟好……何況……這個,這個章經謬論之極,若是因此絕了他人經學之道,豈不是大罪?如此吾輩自當摒棄,以正經文正道……”
“韋兄誌存高遠,小弟敬佩……”李園舉起酒杯,淡然說道,“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韋端皺著眉,端著酒半響,忽然說道:“愚兄忽然想起一事,急需處理……”
“韋兄請自便……”李園嗬嗬笑了笑,“恕小弟失禮,就不遠送了……”
韋端乾笑兩聲,便告辭下了樓,等上了自家的車架之後,忍不住低聲罵道:“不識抬舉!當年若無某收留與他,豈有豎子今日!簡直是狼心狗肺之輩!”
卻說膾絕樓上,李園見韋端走了,便笑了笑,又將避退的美姬重新叫了回來,摟住了放在腿上,然後笑嘻嘻的叼著美姬的香噴噴的耳根,輕聲說道:“光扯些什麼經書,結果冷落了美人了……對了,說到書,某家中也有一本好書,到時和美人可一同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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