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智慧究竟有沒有一個固定的數字來進行衡量?這恐怕是就算是後世也不見得能夠完全搞懂的事情,對於斐潛所處的漢代,這個事情就更加的難以度量了。
斐潛頗有些玩味的看著手下的這些人,對於他們看待詔令的這一件事情反映出來的各自不同的態度頗為感興趣。
楊修的態度自然是明確的,而荀攸的意思麼,就有些模淩兩可了,似乎不想讓斐潛遵從詔令,又似乎想要說一些什麼彆的東西,反正態度有些含糊。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這說起來也算是荀氏的一個態度,而作為荀氏的一份子,在麵對這樣的情況下,感覺為難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趙雲麼,依舊是一臉的平靜,似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但是斐潛覺得,這個倒是趙雲真實情緒的表現,不是裝出來的平靜。因為在當下在座眾人當中,可以說趙雲是唯一一個出身較低,即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祖宗,也沒有可以憑借的家族,甚至連兄弟姐妹親戚朋友都很少,完完全全的就是一個土根階級,自然也談不上對於這個詔令有多麼深刻的認知,抑或是感覺到了其權威。
所以趙雲應該是對於詔令敏感度最低的。
張遼麼,似乎還沒有完全從之前的戰役影響當中擺脫出來,所以對於詔令的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可能還是需要調整一段的時間。張八百,嗯,其實後世有句俗話倒是貼切,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誰會把自己弄的一聲才華,先不管這句話到底是不是魯迅說的,單說張八百當年曆史上就是為了耍帥才『八百』一回?
肯定不見得。如果不是情況急迫,張八百也不見得會想要搏命,換句話說,曆史上在張八百前麵還要加四個字,『狗急跳牆』或是『兔子蹬鷹』。就像是桶狹間合戰,勝了是織田大魔王,敗了就是尾張大蠢材。所以成功了打贏了,就是理所當然的張八百大魔王,失敗了,就是強行被降了智商的大蠢材?
曆史上的張遼在曹操陣營當中,既是降將,也是外姓,而合肥在當時並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個才新建不久的軍事堡壘,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對抗孫權的北進。所以第二次合肥保衛戰的時候,也不僅僅隻有張遼一個人,還有樂進,李典,薛悌三人同守,並且還有曹操留下的『錦囊妙計』,寫明了讓李典和張遼出戰,樂進和薛悌守城……
想到這裡,斐潛忽然想起另外的一件事情來,不由得瞄了一眼在末尾坐著的李典。曆史上的李典和張遼並不是多麼的和睦,不過現在麼,因為呂布高順等人在兗州發動的時候,張遼已經不在呂布陣營當中了,所以麼自然也不會像是曆史上那麼的相看兩相厭。
所以曆史上曹操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情,但是又特意交代讓張李二人出戰,是覺得這兩個人相互監督共同競爭,還是想著另外的問題?畢竟當年陷陣營自從高順死後就沒了下文,然後張八百一戰之後,也是死傷眾多,出戰而歸的大概是十分之一,所以張遼當時出戰的八百人,有沒有可能就是高順留下來的那一撥,然後全數填在了合肥之戰當中,最終曹操才對張遼徹底的放心下來?
斐潛瞎琢磨著,卻讓李典有些緊張,他如今和曆史上的張遼很相似,是降將,麵對自己老東家的時候,要表態麼不是很妥,不表態更是不妥,瞄見斐潛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後腦勺上麵的汗不由得滾滾而落,咬了咬牙,沉聲說道:『此定為荀文若欲陷驃騎於不義也……』
『哦?』斐潛頗有些意外的看著李典,示意讓李典說下去。
『啟稟驃騎……』李典開了頭,自然隻好硬著頭皮講下去,『一則陛下困於宮中,印璽亦是掌印所管,二則尚書台皆歸荀氏……』李典的意思很明確,雖然說印璽代表天子,但是問題是天子手中也沒有印,而是由掌印官保管的,而尚書台又是在荀彧全權掌控之下,這想要做一份詔書還不是簡單得跟喝水似的?
李典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也是表示自己豁出去了,也等同於是給斐潛提供了一個可以不遵守詔令的理由。如果說方才的楊修隻是站在斐潛這一邊表示了一種推測,那麼李典就等同於所謂的『知情人士』提供了背書。
在這樣的情況下,斐潛便有了比較充足的理由來否決這一次的詔令,而一旦因為這樣的行為產生了什麼問題,作為『知情人士』的李典,顯然要比純粹推測的楊修要承擔更大更多的責任。
眾人的目光不由得再次集中在了斐潛身上,這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也隻能斐潛來做這樣的最後決定,同時這樣的決定也會影響很多的方麵……
斐潛輕輕的敲擊著桌案,思索著。
荀彧這樣的舉動,其實頗為讓斐潛有些奇怪。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重點不是在『令』上,而是在『挾』上,就像是後世的核武器,重點不是在使用這個核武器來打擊敵方,而是擁有……
雖然說劉協肯定等同不了核武器,但是大體上算是這麼一個意思,所謂物以稀為貴,詔令也是如此,要是天子劉協一天下個百八十道的詔令,跟蔓菁一個德行,那麼還能有什麼價值可言?
所以這一次,看起來表麵上似乎荀彧在用詔令來脅迫一向高舉忠義大旗的斐潛,實際上這更像是荀彧在『試探』,以此來確定斐潛的最終目標。
一紙詔令,看起來輕飄飄的,但是實際上也不簡單。
沒錯,詔令確實是可以不遵守,也可以就當作是偽造的,可是這樣一來,除了斐潛之前的形象會產生一些裂痕之外,若是真的斐潛執意要進攻許縣,然後迎了天子劉協,會不會在劉協心中埋下一根刺?
第二個方麵,斐潛現在的舉動,可是說是攪動了天下,幾乎所有士族子弟都將目光聚集到了這裡,如果說斐潛拒接了詔令,很自然的就會有人聯想到了當年同樣也是拒絕了調任的詔令的董卓……
第三個方麵就更加隱晦一些了,或許荀彧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斐潛,『名義』這兩個字,隻有在將其看重的人上才有分量,然後在『問』斐潛,究竟是真正看重這個『名義』的,抑或是沽名釣譽的偽之輩?
這幾個方麵都還算是比較淺顯直白一些,不過斐潛懷疑,在這其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什麼意思呢?
……(ii)……
就在斐潛接到了詔令的時候,荊州局勢也突然緊張了起來,原因很簡單,劉表身體終究是到了燈乾油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