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搖了搖頭,似乎因為斐潛的愣神而加強了自身的判斷,繼續說道:『自春秋,至秦漢,以經文明知覺行,以忠孝繩理衡法,生生世世,代代相傳,舊缶前去,新缶繼之,其可亡哉?驃騎此念,未免偏頗。』
斐潛歪著頭,看著郭嘉,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郭嘉還有這些山東士族,這麼不看好山西,不看好自己麼?
郭嘉也看著斐潛,說道:『驃騎是真不知,或是故不知?』
斐潛示意郭嘉繼續說:『知如何,不知又如何?奉孝不妨言之,且做酒資。』
郭嘉頓時笑了出來,『可是蒲陶之酒?如此甚善!』
斐潛點頭說道:『看來某讓奉孝同去長安,倒是錯了,屆時奉孝醉隕於杯盞之間,豈非某之大過?』
其實斐潛一直以為曆史上郭嘉在曹操之處英年早逝,多少是有些問題的,當然,也有可能是純粹斐潛想多了。不過既然有緣分碰見了,那麼斐潛也想皆這個機會讓長安的張雲等醫師給郭嘉看看有沒有什麼隱疾,調養一二,就算是將來放郭嘉回去,說不得也可以讓郭嘉多活上幾年。
再者,這一次的封詔,幾乎就確定了山東和山西在大漢的名義之下的分割。但是分割並非斐潛的最終目標,所以依舊要有一個渠道將山西的變化傳遞到山東去,而作為一個聰明人,又有這樣的幾分交情,讓郭嘉作為橋梁,間接的影響曹操,亦或是荀彧等人,或許也不失為兩全其美的方法。
當然,也有可能什麼都影響不了……
不過這個無所謂,因為有自然更好,就像是錦上添花,若是沒有,斐潛也從來不會指望山東士族能夠雪中送炭。
『若可醉生夢死,亦無所憾!哈哈哈……昔日高祖居關中,然光武據冀豫,非其所欲,乃根本固原,以製天下也……』郭嘉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須,看了一眼斐潛。
斐潛明白郭嘉的意思,點了點頭,表示讓郭嘉繼續。
『所謂根本,乃進退之道也。進可勝,退可守,方稱基業。』郭嘉緩緩的說道,然後看著遠方,『驃騎既以並北而起,當固山西,據函穀,守天下之要衝,此便為驃騎之根本也……然如司空……高祖之後,關內關外,光武之後,山東山西……驃騎欲山東之人曲從關中,豈傾覆百年山東之業哉?更有並雍之所狹閉,雖說關中沃土千裡,然何如冀豫?若舍之而西,可容乎?長安陵邑,亦可變乎?雖說曹公當下,兵不力勝,驃騎甲鋒銳堅,震動人心,然縱數城易手,其餘千城萬鄉,驃騎又奈如何?』
郭嘉也沒有和斐潛客氣,甚至也沒有多做一些什麼虛言掩飾,說的非常的直接,指出了當前的問題。
斐潛默默聽著,並沒有立刻出言反駁。
『多留兵,則力難克勝,少駐兵,則城郭不定,驃騎此時挾勝而歸,正得進退之道也,若是時日持久,有乘虛寇暴者,則驃騎尚可安歸乎?』郭嘉繼續說道,『曹公征討徐州,賞罰恩威,更留大將駐留,依舊不免兗州之亂,驃騎在外漂泊日久,關中並北漢中川蜀,各自山川阻隔,若是……嗬嗬,若是再加山東之人,懼而相結,共為表裡,堅壁清野,以抵驃騎,屆時攻之不拔,掠之無獲,半月旬餘,便是未戰而自潰矣!且觀昔日袁公路鼎盛之際,南北盟而東西據,麾下兵卒二十餘萬,然儘一戰而敗,便無處回旋,傾覆於須臾之間……』
斐潛聽著,點了點頭。
郭嘉說的這些話,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有一定的水分,還有摻雜了一些毛刺,整體上來說,大概有五六分是實話,三四分是水分,然後一分潛藏的刺。
『嗯……』斐潛沉吟了片刻,說道,『奉孝可知何為「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郭嘉皺眉說道,『蓋言烏集蟻聚之輩也……驃騎莫非言山東乃烏合之眾,無須憂慮?』看著斐潛並不像是多麼驕傲的人,難不成得了新的詔書,就開始飄起來了?這算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郭嘉一時間也有些難以衡量。
『哈哈哈……』斐潛朗聲而笑,然後伸出手,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說道,『山西山東,天下之民,皆為烏合也!』
郭嘉不免有些疑惑,這說對手是烏合之眾的常見,說自己也是烏合之眾的,倒是郭嘉第一次碰見。『天下……皆烏合之輩?』
斐潛哈哈笑著,點了點頭。
什麼是烏合之眾?
但凡是人類彙集,就是『烏合』的開始。雖說可能會看清一部分烏合,但是一轉身說不定就掉進另外一群烏合之中……
個人的理性和智慧,難以在群落裡麵得到最佳的體現,相反的是殘暴和瘋狂,反而更容易在群體之中蔓延。就像是黃巾之亂,張家三兄弟也不見得不懂一些道理,但是最終黃巾還是走向了癲狂。這一類的事情,在曆史上一再的重演,並且和普通民眾的知識智力開發程度,並不一定成反比關係。
郭嘉顯然很難理解,不過斐潛也沒有打算詳細解釋,因為這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其實烏合之眾並非沒有天敵,當一個人類群落當中,利己者越多,以自我為中心的越多,便越是容易形成『烏合』效應,相反的,那麼就會有強大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而在人群聚合的這個過程當中,『烏合』並不是固定的數值,而是上下波動的,所以誰最終掌握了直至底層的渠道,誰便可以在其中做出變化,改變人的思想,就像是後世太祖從上直下通入最底層的官方喉舌,奠定了最終勝利的基礎。試想如果這種渠道被他人所控製,從小到大給與不停的灌輸和調整另類的思想,那麼成長出來的新一代……
大漢在初期,上上下下都想要安定,想要統一,所以很自然社會就穩定發展,到了漢武帝時期,對於匈奴的惡感又形成了新的思想重合通道,所以也從上至下發動了對於匈奴的傾國之戰。
後來,顯然對於西羌的態度想法始終不能統一,東漢這些皇帝怎樣都沒能平穩西域,到了漢靈帝的時候更是大爆發,內憂外患一起來。
而現在,山東和山西的想法,顯然不在一條線上。當然,就算是山西當下,也不見得是統一的,不過,這正是斐潛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登高而遠眺,有徹骨風寒,亦有絕美風光……』斐潛微微而笑,『奉孝可願舉步,隨某登而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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