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鹿山之下,也是常常席天而做,圍著一口銅釜,一邊煮一邊聊。
『再派人去請子敬、子鑒前來!』斐潛乾脆繼續吩咐道,『另備些蒲桃佳釀,今夜且暢胸懷!』
龐統撫掌大笑,連聲稱善。
一時間歡笑從將軍府衙院牆之上翻越出去,然後隨著風聲漸漸飄蕩……
……??▽??ヾ▽ヾ……
有的地方充滿歡笑,自然有的地方滿是悲愴。
若說是長安左近,多少還有些暑熱殘留,那麼在太原之處,就已經是略有風霜寒意了,尤其是在太原王家府邸周邊,似乎就已經提前進入了寒冬。
太原王家府邸,原先是家族鼎盛,自然建築體係占地不小,氣度非凡,但如今麼,盛況不再。
王家府邸前門似乎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打開過,原本正大門上的紅漆都是皴裂了,露出裡麵黑褐色的木紋來。台階上青苔似乎也沒有人清理乾淨,還有幾顆雜草,從石縫隙當中頑強而生,展示著生命的倔強,也襯托著王家府邸當下的悲慘。
太原王氏,當年雄踞晉中,一身壓製著溫、鮑、郭等士族,甚至可以對於上黨遙控指揮,對於溫氏家主等人呼來喝去。
如今,不用等上三十年,就已經是河東流落到了河西。
王允當年在長安城牆之上縱身一躍,身死道消,但是李郭殘暴,並沒有因為王允死了,就饒過了其家族上下,控製了長安之後,王允一家皆被屠戮。
如此噩耗,王家的老太爺自然是深受打擊,痛徹心扉之下不久之後就一命歸西,然後王允次子王晨,也在病痛和悲傷之中,感染風寒,也是沒能熬多長時間,凋零而落。
本來王家還剩下一個孫子王黑,多少還算是有些希望,但是所托非人,又被算計暗害,嗚呼哀哉之下,王氏樓榭便是徹底崩塌,如今便僅存一些老嫗寡婦,以及王允血脈之中最後殘留下來的一名孫女,一同守著最後的產業,就是這一片殘破的王家府邸度日,自然不可能還能照顧得王家府邸門麵,光鮮亮麗宛若往昔了。
像王氏府邸當下,在鄉野之中,有一個稱號,便為『絕戶』。就是一家上下,男丁已絕,沒有什麼後代可言,自然也沒有未來希望之意。
再加上如今王氏旁支的王淩,已經略顯氣候,在驃騎之下擔任要職,所以原本攀附在太原王允本房的一些藤蔓什麼的,如今基本上也是轉頭投向了王淩之處,基本上就斷絕了和此處的聯係,若不是王淩多少還派一些人,一年之中四時寒暑多少送些衣食什麼的,怕是此處殘留在王氏府邸之中的婦孺,早就熬不下去了。
即便是王淩照顧得再好,讓王允一房這些婦孺能衣食無憂,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此處就像是一潭死水,不起半點漣漪,風吹日曬之下便會漸漸乾涸,最終隻剩下一個淩亂殘破的骸骨,在時間的銼刀之下化為飛灰。
許多人都認為王允一房已經是類同於死人了,隻不過苟延而已,其實不僅僅是外人如此認為,就連原本王晨的遺孀,房氏,也是以為認為。
房氏是王允的次子,王晨之妻,算來當下也不過三十許,若是放在後世,也是豔麗之齡,而如今容貌憔悴,枯乾宛如老嫗。
房氏則是隻生得一女,名英,如今尚在。整個碩大的王家府邸,如今隻剩下房氏多年貼身女婢,還有最後的三名王氏老奴,便是王允一房最後的人員了。
然而,這一日,這一潭死水當中,被人咣當一聲,投下了一塊巨石,不但是讓潭水震蕩不斷,就連附著在潭水之中,死命汲取著潭水最後的幾分潤澤的蚊蟲蠅蛆,也感受到了變化,嚶嚶嗡嗡的盤旋起來……
王氏府邸正街之中,一行人匆匆而來,然後直奔到了王府門前,咣咣敲起門來,渾然不顧長久未動的門扉震落得塵土和鏽渣。
又是敲門又是叫門,半響卻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人回應。
來人不由得愕然,旋即反應過來,往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然後又匆匆沿著街道,拐向了王氏府邸的角門……
此次敲了不久,便有老奴前來開門。
來人也沒多話,劈頭一句便是詢問房氏可在府中,又見老奴一臉驚恐之色,才覺得自己唐突,方放緩了語氣,咳嗽幾聲,說自己是賀喜而來,一時急切失了禮數雲雲,且讓老奴傳話,好與房氏分說。
老奴遲疑片刻,臉上多少還有些懼怕之色,不過還是顫巍巍的讓來人稍等,他轉身前往稟報。
『嘖嘖,想當年……』
此時來人才發覺王家府邸之中,已經是殘簷破瓦,雜草遍生,庭院之中僅是剩下一條常走的道路尚未被草叢侵占,其餘已經不堪於用了。
原本雕梁畫棟的廂房,也是殘破,破了洞的窗楣就不說了,但看上麵累計的灰塵和角落處的蜘蛛網,就夠讓人膈應的了。
『嘖嘖嘖……想當年啊……』
來人再次感歎道,但是語調當中並沒有多少的悲傷,卻隱隱有幾分看著他人樓塌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過了片刻,王家老奴才回轉說,房夫人在正廳迎客。
來人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顯然對於房夫人沒有親自出來迎接,多少感覺有些不爽,但是很快的,就重新掛上了一副笑臉,不過這一副笑臉,見到了如同風乾橘皮一般的房夫人,再看到正廳當中擺放著的棺木,還有在後麵隱隱約約露出來的冥器,頓時臉上就多少變了些顏色。
來人忍不住心中暗叫晦氣,乾脆就不入廳堂之中,便站在廊下徑直說道:『好叫房夫人得知,大喜,大喜啊!今天子念記王司徒忠勇,特追封安樂亭侯!詔令已到河東,不日將至!』
房氏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的眼神,緩緩的有些波動,然後猛然間瞪大了眼,眼眶都幾乎裂開,喉嚨之中擠出如同砂石摩擦一般的聲音,『此……此言……當真?』
來人見到房夫人如此形狀,心中厭惡,幾欲跳起回避,但是又強忍著,眼珠轉悠幾下,勉強堆上了一些笑容,說道,『啊哈!某誆房夫人做甚?果真大喜啊!這個……房夫人明鑒,如今天使將臨,當下府院敗壞,實不宜受禮也……不若,嗬嗬,若是房夫人不棄,小弟有一彆院,還算典雅……』
房氏凸出的眼珠子一點點的縮了回去,啞然笑道,宛如老鴉啞鳴,『不敢煩勞……既是家主遺蔭,自當授封於此!豈有落於客枝之理?』
來人抖了抖臉皮,乾笑兩聲,『某是好意!若是惡了天使,屆時詔令不得,豈不是啊……房夫人莫要自誤!』
『老身自有分寸……且謝過相告之恩……來人!送客!』房夫人戰戰巍巍站了起來,『老身殘軀有礙,就不遠送了!』
來人翻了翻嘴皮,甩了甩袖子,不鹹不淡又是乾笑兩聲,雖然明顯還想要說一些什麼,但是房夫人已經轉身而歸,想追上去吧,又覺得廳堂之中的那個棺木實在是太惡心人了,最後便冷哼一聲,怏怏而去。
房氏咬著牙走到了避人之處,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湧而上的情緒,身軀搖晃了幾下,踉蹌攤倒在地,宛如受傷的野犬一般張大了嘴,卻隻發出細細小小的哀鳴之聲,早已哭乾的淚腺也是分泌不出任何的液體,隻是以頭搶地,許久才發出了悲聲,『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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