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數騎戰馬,正沿著河流,踢踏而行。在戰馬的一側,則是步卒,打出了曹氏的旗號,整齊有序的行進。
雖然說如今大漢的馬場,幾乎都在驃騎將軍的控製之下,導致不少山東士族都在心中怨恨和唾棄斐潛哄抬那什麼的價格,但是生理上的需求,仍然是不得不接受日益高漲的戰馬售價。
於是乎許縣周邊常常有類似『當年馬子什麼價』,『哪裡的馬子又好又便宜』等等的言論,甚至還有好事者總結出一些關於馬子的理論,表示那個商人手中才有好貨,什麼時候去才有新鮮頭湯喝之類的。
但是就像是任何稀缺資源,都會先滿足於上層結構一樣,曹洪作為曹氏家族之中的重要角色,自然不太用考慮所謂戰馬的問題,他想要騎,自然還是可以滿足他的。
戰馬四蹄踏在地上,兵卒齊齊而行,激起塵煙,從高處向下看去,這一道塵煙的箭頭,正沿著比水,直直的指向襄陽。
遠處有一些荊州士族的塢堡,塢堡之上自然是有些小小的人影,看著這一行人馬指向荊州,晃動之間,也不免流露出了一些驚慌的味道。
在路口之處,有這些塢堡之人送來的牛羊、乾肉、草料和一些酒水。
就像是份子錢一樣,勞軍也是有規矩的。
一牛二羊,三車糧草,是標準配置。乾肉和酒水是添頭,是情分。
曹洪擺擺手,讓兵卒收下,然後自然也不會特意拐彎去塢堡處,而是徑直前行。
這也算是規矩。收了勞軍的東西,就不會特意去騷擾了。而且塢堡左近的那些莊禾,也正在成熟時期,若是將來掌控了荊州,這些莊禾少不得也是有曹家的一部分,現在去破壞了,豈不是壞了自家的糧草來源?
人都是要講規矩的麼……
偉人都說,不管黑的白的,能抓老鼠,就是好的,這其中抓老鼠,就是規矩。若是不講規矩的,就不會被黑白所接納,甚至是黑白所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而蔡氏麼,這一次,就有些不守規矩。
雖然說蔡氏願意投靠曹操,這對於曹氏上下來說算不上一件壞事,但是曹洪卻認為像是蔡瑁這樣的人,不可重用,甚至不能相信。蔡瑁既然能賣劉表,自然也有可能將來會賣曹操。
荊州,中原門戶,說是沃土千裡可能多少有些誇張,但是百裡還是有的,而且水道豐富,三川彙集,稱之為魚米之鄉也不為過,可以作為曹操重要的糧倉,尤其是今年北方整體受災的情況下,在秋收之前拿下荊州,自然就是一件非常重要且緊逼的事情了。
忽然前方有斥候奔來,呼喊道:『將軍,將軍!蔡氏的人來了!』
曹洪身形微微挺直了些許,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
『宣其來見!』
嚴格說起來,蔡瑁當下還並非是曹氏家臣,自然也不能說品級就比曹洪低多少,但是一個『宣』字,也就標明了曹洪準備給蔡瑁一個下馬威,以免這個荊州的地頭蛇不知好歹輕重,當然,這也是一個試探。
可當曹洪真正見到蔡瑁的時候,原本的計劃就被打破了。
蔡瑁渾身上下充滿了煙熏火燎的痕跡,頭發似乎也被燒焦了一大塊,其身邊的親衛也是一般的狼狽,如此淒慘的模樣,倒是讓曹洪有些下不了手,不由得愣了片刻。
沒有看見傳聞當中的蔡氏樓船,艨艟之上也是多有火燒的痕跡,還有些箭矢插在船幫上沒有清除,顯然是經曆了一番惡戰,而且還吃了不小的虧。
如此一來,下馬威就不能用了,就像是對著一個恥高氣昂的家夥自然可以說彆驕傲,比你強的還有很多呢,但是若對著一個乞丐說你要戒驕戒躁……
曹洪翻身下馬,將臉上原本的表情換成了一副關心的模樣,『啊呀,德珪怎得如此模樣?』
蔡瑁低頭行禮,『見過子廉將軍……嗨,這,真是一言難儘啊……』
曹洪拉著蔡瑁的手臂,『來人啊,給送些水過去,還有吃食麼,也給蔡氏子弟勻些出來……』
蔡瑁連忙感謝,但是身上頭上被火燎傷的地方還是讓他有些齜牙咧嘴。當然,蔡瑁也不會說他被一個劉磐在河道當中暗算,隻是說劉表派遣甘寧突襲蔡洲,然後連聲哀歎……
曹洪吧眨了幾下眼,基本上就腦補出蔡瑁為了營救在蔡洲的蔡氏上下老小,在火海之中三進三出奮力搏殺,然後船隻人員折損嚴重的情形來,對於蔡瑁的觀感不經意間也略有些改善,拍了拍蔡瑁的肩膀,『德珪啊……逝者已矣……』
蔡瑁連忙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將軍所言甚是……』
『嗯……』曹洪轉悠了兩下眼珠子,還是問了自己最為關心的問題,『荊州當下,襄陽城中,如何了?』
蔡瑁依舊是那副哀苦的模樣,微微抬眼看了曹洪一下,說道:『襄陽樊城,有甘興霸,文仲業二人為將,駐守南北……江陵已是攻克,劉氏殘軍退於麥城……』蔡瑁並不知道當下甘寧和文聘其實都在襄陽,樊城隻是軍侯司馬,並無大將駐守。因為劉表覺得放那個出去到樊城,都有些不妥。
『劉景升如今……』曹洪捏著胡須問道。
蔡瑁低著頭,『怕是……時日無多……』
又停了一下蔡瑁才補充說道:『聞劉景升日日需飲藥,出入皆敷厚粉……仆從私下有言,其氣如蕕……』古代華夏人認為,人將死的時候,身體會發出惡臭,以至於後世什麼天人五衰什麼的,也多半是出於這種臆想。
當然,在華夏古代的大多數情況下,這個觀點也沒有什麼錯,傷口化膿自然是臭的。劉表原先有背癰,若是張仲景在,還能以金刀之法驅惡除逆,現在張仲景跑了,隻剩下一個湯劑方子,又怎麼可能堅持多久?
曹洪點了點頭。
蔡氏在荊襄根深蒂固,收買幾個劉表的仆從傭人什麼的傳遞消息,自然也不是什麼特彆難的事情,所以蔡瑁所言應該屬實,至於蔡瑁特意誆騙曹氏的可能性麼,曹洪相信蔡瑁不至於那麼傻,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曹洪表麵上關切,實際上顯然是對於荊州更關注,這讓蔡瑁多少心中有些憤懣鬱結,而且還無處可以發泄傾吐。因為最讓蔡瑁憤懣的,其實還是自己。這一路而來,蔡瑁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自己想象當中的那麼厲害,甚至連在劉磐麵前都吃了虧……
曾幾何時,蔡瑁聽聞驃騎將軍斐潛的事跡,總是覺得也不過是如此,自己隻不過是沒有做,要是真的自己去做,說不得可以做的更好。反正指點江山麼,誰不會啊?
然而在河道上的一場火,燒掉了蔡瑁的樓船,也燒掉了蔡瑁的驕傲。種種樁樁的情緒交雜,此時此刻,蔡瑁心中複雜得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曹洪沒理會那麼多,既然劉表確實是有病在身,命不久矣,那麼不趁著這個機會拿下荊州,難道說還等著劉表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動手麼?自己窩在山溝之中,不就是等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繞過新野直撲襄陽的這個機會麼?
『船隻……』曹洪追問道,『安排得如何了?』
蔡瑁回答道:『雖說並無大船,但是小船也是足用,都已準備妥當,隻等將軍令下……』
曹洪哈哈一笑,『如此……來人,傳令!渡河!進軍襄陽!』
蔡瑁原先的方案,是帶著樓船來這裡的,一方麵是因為樓船載重比較多,轉運渡河比較容易,另外一個方麵也是想要借著樓船展示一下蔡氏的實力,但是現在麼,樓船被焚毀得七七八八,即便是修複之後,也是要一兩年之後的事情了,所以蔡瑁乾脆就是帶著一隊小船前來……
反正僅僅是渡河,其實小船也可以。
劉磐在蔡瑁臉上扇的一巴掌,確實讓蔡瑁有些難言的疼。
劉磐是什麼人?劉表的一條狗而已!若是平日裡麵碰見了,劉磐都要乖乖的向蔡瑁行禮。蔡瑁開心就點點頭,不開心理都不理都行,而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之前毫不起眼的東西,竟然讓蔡瑁陰溝裡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