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這樣。
聽到了劉琮回歸府邸,在門口的侍從奴婢便是一窩蜂似的簇擁上來,卸甲的卸甲,焚香的焚香,搽汗的搽汗,端水的端水,反倒是將之前趕來報信的兵卒遠遠的趕到一邊去……
廳堂之中時早早就點了的沉香,嫋嫋沿著仙鶴一般的香爐紋路升騰而起,就像是一隻仙鶴要展翅而飛一般。
沉香安神。
深深吸了一口氣的劉琮,覺得舒服多了,『父親大人呢?』
『回稟公子,使君歇息了……』
『哦……』劉琮點了點頭。這很正常,也不正常,但是劉琮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問題。
『府外有人說是有軍情稟報……敢問公子,需要去叫醒使君麼?』
『嗯……』劉琮沉吟了一下,『不用了,明日再說罷……我累了,有羹湯沒有,取一碗來……』
下人忙不迭的去了。
劉琮伸了個懶腰,轉頭看了看在一旁侍奉有些羞紅了臉的婢女,手指頭微微動了動,然後忍住了,然後仰著頭,沒有向平常一樣要侍寢,而是自己一個人回去歇息了……
畢竟大敵當前麼。
就像是在考試來臨的那一晚,做出了重大犧牲,終於是不玩農藥了的一些初三高三黨一樣,劉琮自覺的自己已經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很克製,很奮鬥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似乎是才躺下,就被人叫醒了。
這尼瑪就相當不爽了!
這些時日,自己處處謹慎小心,努力奮進,吃也吃不好,玩也沒得玩,每日守著規矩,聽著父親大人嘮叨,就連平日裡麵的侍姬也忍了,結果現在都累個半死還睡都沒得睡!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於是乎,在見到了劉表的時候,劉琮除了掩飾不住的疲憊之外,麵色上多少也顯得有些委屈。
劉表是真沒什麼心思睡覺,但是身體撐不住了,勉強躺了一下,畢竟心中有事,沒多久就又爬了起來,結果一聽,劉琮回來了?然後去睡了?
啊?哈?
『城外如何?』劉表問道。
劉琮沉默了片刻,多少夾雜了些怨氣的成分回答道,『還行……』
『還……』劉表頓時覺得一股氣堵在嗓子眼,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連聲咳嗽起來。劉表原本讓劉琮上城牆,就事先說了有什麼事情及時稟報,但是一直都沒有等到劉琮派人前來。自己才微微打個盹,結果劉琮就回來睡覺了。而且還聽聞有人在府外等著彙報,是劉琮吩咐等明天!
劉表急急讓人前來,結果一聽之後,腦袋血管當場差點就爆了,而這樣的情況在劉琮口中,竟然隻是『還行』?
襄陽北大營失守,就意味著襄陽城要直麵曹軍攻擊,而且這才是曹軍的先鋒部隊,後麵還不知道曹軍有多少後續!
就這樣危急之下,眼見襄陽即將顛覆,劉氏上下性命不保,結果在劉琮口中,竟然隻是簡簡單單『還行』二字?
劉琮下意識的察覺到了有些不妙,連忙將委屈的臉色一收,正坐起來,擺出一副乖寶寶的樣子,準備聽劉表的訓斥。
就像是往日一樣。
但是半響之後,依舊沒喲聽到劉表說什麼,劉琮不由得偷偷抬頭瞄一眼,卻看見劉表仰著頭,視線悠遠,根本就沒有看在他身上。劉琮不由得鬆了口氣,偷偷的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脖子。
『為父乃魯恭王之後……可是這魯恭王,嗬嗬,其實也就跟那中山靖王一般,空得了個名頭……』劉表忽然想起了劉備,微微笑了笑,『昔日為父見到了玄德,便是倍覺親切,想必也有這個緣由……』
劉琮微微偏著腦袋,不知道劉表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為父年少之時,仕途多坎坷,耗費家財,花了無數心力,方博了一個「八駿」之名,嗬嗬,啊……』劉表歎了口氣,『偏偏碰上了黨錮!一十六年啊!活活蹉跎了一十六年!一十六年,一事無成!』
劉表的手,微微捏緊,有些顫抖,『是時,羌蠻寇難,歲儉民饑,大將軍得兩宮賞賜,悉散與太學諸生,及載肴糧於路,丐施貧民……此等之舉,雖有收買人心嫌疑,難道不比宦官暴斂好得多麼?那時為父身處於太學之中,周邊皆為抨擊宦官誤國之言,為父想著法不責眾,便也不以為意,卻不料……之後倉皇逃出雒陽,身無長物,亦無錢財,荒山野嶺之中,幾近生死……』
劉表將目光收回,看著劉琮,『至為父入荊州之時,已是年近半百……為父年輕時,多有困苦磨難,故不忍讓汝也受為父一般的苦楚,日常也是多有袒護……如今看來……哈……』
『現在方知,為父護著你,卻是害了你……』劉表笑笑,卻讓劉琮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劉表就高聲喝道,『來人!』
廳堂之外的護衛兵卒在堂下大聲應答。
劉表伸手一指劉琮,『挾此逆子居於襄陽城門樓!一日曹軍不退,便不得下樓!城在,便活!城亡……便殉!帶走!』
『父親大人!不要啊!父親大人,我,我錯了,孩兒錯了,錯了……』劉琮渾身上下的寒毛瞬間立起,頓時撲倒在地,鼻涕眼淚一同噴湧而出。
堂下的護衛有些遲疑,顯然是在表示,這是要玩真的麼?還是隻是嚇唬嚇唬?
『愣著乾什麼?帶走!』劉表須發怒張。
『唯!』護衛立刻上了廳堂,一邊一個架起了劉琮,往外就拖拽而走。
隻聽到劉琮哭嚎求饒的聲音響徹府衙上空,繞梁不絕。想必是劉琮終於是爆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聲量,企圖以此來改變劉表的決定。
劉表的拳頭捏了又捏,閉上了眼,胸膛急劇的起伏著,臉上花白的須發每一根似乎都在微微顫抖。孩子受苦,父母不心疼麼?很多時候父母看到孩子困頓,都是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是孩子卻往往不這麼想。替得多了,這些替代,就變成了原本就是應該的了,父母一旦不做,或者說沒有能力做了,反倒是成了怨恨!
劉琮像是劉表幼年之時的樣子,所以劉表不願意見到劉琮受苦,有些像是自己受了第二次苦一樣。畢竟劉表當年,雖然是魯恭王之後,但是一個前朝的王爺,能留下多少福蔭?一方麵自己要求學,一方麵還要想辦法博取名望,家中即便是有金山銀山,也是掏個乾淨!好不容易進了雒陽太學之中,結交了一些士林子弟,眼看著就要走上仕途高位,卻被劉協的老子一巴掌扇進了人生低穀!活生生苦苦捱了十六年!
大好的時光就這麼白白流逝了……
因此劉協當時回歸雒陽的時候,要求天下各地太守諸侯進貢,劉表距離雒陽來說,算是比較近的了,卻送得很少,若不是還顧忌幾分大漢的顏麵,劉表甚至都要跳將起來,大吼一聲風水那啥啥……
而現在,似乎風水轉到了自己身上。之前自己有多麼寵愛劉琮,眼下的苦酒就有多麼難以下咽。
劉琮的聲音漸漸微弱遠去。
『來人!更衣!敷粉!』劉表睜開了眼,吩咐道,『傳仲業來見!老夫還沒倒!襄陽,也不會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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