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龐山民大吼著:『點火!點貨……』喊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龐山民的嗓音都裂開了,但是並沒有人關注這一點,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在城頭上被拋下來的那幾根火把之上!
火油因為極其易燃,所以一般的時候都不會隨意堆放在城頭之上,都是儲備在陰涼地窖之中,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搬運出來。宛城其實也有火油,但是因為事發突然,龐山民也沒想到要預先準備火油,因此自然不可能在城頭上有這種大殺器。
但是另外一種物資,卻剛剛好可以替代火油。
那就是油漆。
華夏是世界上極早利用油漆的國家之一。最早的油漆製品,甚至可以追溯到新時期時代,比河姆渡朱漆木碗還要更早!
夏商周時期,漆還被作為貢品朝貢。在商代,漆器製造業初具規模,形成特有的體係,表現為漆器數量和種類的不斷增加,色彩和圖案越來越豐富。春秋戰國之時,漆就已經有了多種的色彩,而在漢代,漆器的品種和多樣性,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在小冰河時期還未到來之前的春秋戰國,乃至於秦漢,氣候都比較炎熱,大河上下左近的氣候,便是宛如後世的雲川一般,有大量的蕨類植物和熱帶樹木,而豫北冀南這一帶,便是大漢盛產油漆的地方。
驃騎之地有各類的特產,販賣各地,那麼回程的時候自然也不可能空車,多少要帶一些關中所需的物資,而這些油漆,便是黃氏商隊正準備運去長安的……
油漆之中,不僅有漆,還有油!
火把落在了地麵上,很快就引燃了油漆,藍黃色的火焰頓時升騰而起,熊熊烈烈,並且同時間散發出大量的黑煙,將城門吊橋這一大片的區域全數籠罩進去!
即便是到了後世,存儲不當的油漆依舊是易燃易爆物品,更何況在大漢當下?而且油漆一旦不小心被點燃,最為麻煩和可怕的還不單單是燃燒起來的火焰,還有油漆燃燒過程當中散發出來的大量有毒氣體!
濃厚的黑煙伴隨著火焰翻騰著,使得即將衝上吊橋的曹軍騎兵的戰馬在本能之下開始退縮回避,也有些收不住腳,硬生生的撞進了火場之中,被燒得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聲,然後載到在護城河中。
於此同時,油漆燃燒還帶來了一些附加的效用……
城頭之上的龐山民等人也被煙熏得連連咳嗽,鼻涕眼淚一同胡亂流淌出來,連忙下意識的連滾帶爬的躲避黑煙的侵襲,而那些原本在城門洞內和宛城兵卒爭奪擠壓城門的曹軍兵卒,卻沒有辦法像是城頭上的龐山民等人一樣往空曠的場所去躲避!
正常來說城門洞之內是城頭難以投擲的死角,也不易被火焰侵襲,但是現在黑煙翻騰,厚重得猶如實質一般在城門洞內翻滾著,嗆得城門之處的曹軍兵卒難以呼吸,連眼睛都睜不開,更不用說還要拚死和隔著城門的宛城守軍對抗了。
雖然城內的宛城守軍也被黑煙嗆得涕淚橫流連連咳嗽,但是畢竟隔著一道城門,多少比處身於城門洞之中的曹軍好上許多,再加上張烈等人帶著人手趕到,抓住了這個機會,徹底清理了擁堵在城門之處的事物,最終將城門關閉……
龐山民攤倒在城垛之下,看著滾滾升騰起來的火焰和黑煙,用袖子抹了抹一臉的鼻涕和眼淚,然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割破了手臂,不僅是疼痛難忍,鮮血更是淋漓不止,已經是浸濕了小半條的袖子……
若是平時有這樣的傷,龐山民或許就已經是呼喝仆從護衛,然後或許臉色發白的坐在廳堂之內處理傷口了,但是現在龐山民卻隻覺得心中愉悅,就連手臂上的火辣疼痛,似乎也是更添痛快。
守住了!
雖然說失去了吊橋,也將會麵臨後續的攻擊和挑戰,但是終歸當下是暫時守住了!
龐山民支撐著站了起來,然後回頭望向了城內,微微而笑。那個方向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所以龐山民還會在這裡,即便是第一次上戰場,有些笨拙、疏忽和不知所措,但是他終將奮鬥不止,守護下去!
城外的夏侯淵看著熊熊火焰,滾滾黑煙,憤怒的發出了一陣毫無意義的嚎叫聲,策馬來回轉了幾圈,縱然他外麵穿著戰甲,但是裡麵還是血肉之軀,同樣抵擋不住火焰的灼燒,黑煙的侵襲,因此最終夏侯淵也隻能是極度不甘心的下令,怏怏而退,隻能是等火焰熄滅之後才可重新組織攻勢……
火焰是不分善惡的,原本人類是用來火焰在取暖,烘烤食物,甚至可以驅逐野獸保護自身,然後人類後來學會了殺人要放火,毀屍要滅跡,斬草要除根……
在比水左近,一支軍馬正在駐紮。
曹操望著頭上的曹氏大旗,默然無語。當年他組建軍隊的時候,是想要乾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都差點忘了……
風從北麵吹來。
秋日的寒風總是一天強過一天,一天冷過一天。
曹操沒有戴頭盔,略有些散亂的頭發,雖然也有用發簪定著,但是兩鬢之處,依舊被北風卷拂著,如同章魚的觸角一般,四下亂伸亂探,大部分是黑色的,不過也有一些發絲有些灰,甚至有些白。
有些冷。
曹操卷了卷大氅,斜眼看了一眼身後。身後是曹氏兵馬,正在緊張且有序的做著各類的事情,當然,這些稀碎的小事,並不需要曹操太過於操心。
嗯,自己上一次做這些瑣碎繁雜的事務,又是在什麼時候?忘了。好像很久了。似乎自己當年在揚州征兵募集的時候,還親自去安排隊列,搭建帳篷,即便是那些揚州兵卒一個個都沒有什麼好臉色,自己也依舊陪著笑臉,噓寒問暖,為的就是能夠儘快的收攏軍心,讓那些揚州兵儘快的聽指揮……
然後那些揚州兵麼,曹操忽然嗬嗬笑了笑,目光微微冷了一些,自己當時最用心,忙前忙後,幾乎將那些揚州兵當成大爺一樣的供奉起來,結果一夜的功夫,這些便宜大爺揚州兵竟然夜裡營嘯,一口氣逃了個乾淨!
那年,那天,似乎也是這麼的冷。
江東人,揚州兵,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曹操磨了磨牙,早晚一天要算一算賬!曹操剛這麼想完,又忍不住笑了笑。這麼多年了,自己依舊是一個小心腸的人,不過麼,這些年來,已經改了好多了,不是麼?
當年征召募集揚州兵,所用的錢財都是曹洪的。曹洪他拿出了幾乎是所有的資產,變賣了一切,就那樣被那些揚州兵給糟蹋了個乾淨……
即便是如此,曹洪也沒有說過一句怨言。曹操記得,當時他就像是現在這樣,坐在石頭上,沒有戴頭盔,一頭散亂的頭發在風中亂飄。曹洪就站在他身後,笑著,就像是平時一樣,『大兄,沒事,我們再來過就是!錢財之事,不用擔心,我再去想辦法!』
曹操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這麼多年來,即便是曹操知道曹洪家人多少有些混賬,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夏侯他們也清楚這一點,也都從那個時候經曆過來的,也都認為曹洪當下的一些斂財的行為,怕是當時的遺留下來的心病,所以也基本不說什麼。
即便是這一次,曹洪負責的研究仿製盔甲,結果到頭來變成采購貨……
采購的驃騎的盔甲!
哎!
曹操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這個大漢驃騎啊!
曹操的眼微微眯起,想起了當年那個太陽高照,比現在要溫暖許多的時分,那個在蔡邕府門之外,小心翼翼的端著木匣子,連和自己對視都不敢的斐潛。自己要是當時就知道斐潛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是不是會乾脆當時就拿竹簽子直接一下子將其紮死了事呢?
哈哈,嗯,那還是斐潛作假的竹簽。
曹操忽然想起了後來和斐潛的談話,想起了斐潛曾經意味深長的說這個『天下』很大,說要去『外麵』看看,現在,子淵你是已經將目光都放在了外麵,準備到山洞之外去看一看了麼?所以這一次連來都不來,隻是派遣了太史慈和徐晃?你這是太小瞧我,還是已經不在意這裡的得失了?
遠處風吹勁草之處,三兩曹軍斥候打馬而來,帶著一路的風塵,滾落在曹操麵前。
『報!樊城已經出兵,往宛城而去!』
曹操點了點頭,然後反手拿起兜鍪,將紛亂四飛的頭發和思緒,一同扣在了兜鍪之下,係緊了綬帶,昂然站起,舉起手臂,向前揮動:『傳令!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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