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準備出武關,南下解決荊州爭端……
『主公……』龐統氣喘籲籲的,不過顯然比上幾次要好一些了,『這……這輜重都已,已備齊……呼……』
『嗯,輜重麼,某倒是不擔心,畢竟不打算久戰……』斐潛笑了笑,又伸手扶了扶龐統,『比起輜重來,某倒是更擔憂另外一事……』
龐統轉頭看向了斐潛,眉頭挑了挑,『何事?』
『貪腐。』斐潛說道。
『貪腐?』龐統皺眉。
斐潛微微點了點頭,『如今長安之中,多有喧囂之輩,大言一舉可定山東,士元可知其為公乎,為私乎?』
龐統呼呲呼呲的喘息了幾下,冷笑了兩聲,『皆為私也!』
大多數的鍵盤俠口必稱正義,言必有公平,但是實際上多數都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欲望,求一個發泄渠道爽一把而已,至於會不會引發後續的問題,這些鍵盤俠從來不去想,也不願意因此承擔責任。
就像是當下在長安中,很有一部人叫囂著要一鼓作氣,一舉而下,一勞永逸等等,但問題是,大軍調動,全員集中,錢糧從何而來,從這些人嘴裡就能噴出來麼?
兵卒的高熱量乾糧,油脂替代品,確實解決了一部分的問題,但是戰馬呢?戰馬的草料是這一段時間積累下來的,真若是全軍集結,必須消耗的這些草料又要哪裡來?
是不是要征調?從什麼地方征調?會是這些噴子腰包裡掏出來麼?
還有安撫流民的支出呢?必須要支撐一段時間的口糧數量呢?
難不成可以再玩什麼左口袋到右口袋,不用進嘴裡的花樣麼?
送你一個現金紅包!
但是這些士族子弟全然不管,反正噴就是了,爽就行了。
嗯,也不能完全說這些家夥都是豬腦袋,在某些方麵,這些家夥比誰都精明。若是斐潛和曹操全麵開戰,最大獲益的並不是斐潛,而是這些長著人樣卻不乾人事的家夥。
斐潛若勝,必然要用山西製約山東,那麼這些人就可以瞬間多了不少蘿卜坑,若是斐潛敗了,也無所謂,因為在這個過程中,這些人就已經撈得盆滿缽滿,吃得滿嘴流油了……
所以一問打不打?這些家夥肯定叫囂著要打,口噴白沫的表示不打不是英雄好漢,驃騎斐潛這麼多優勢,平推曹操都能贏!反正打也不是他們上陣打,死也不是他們去死,惡名還都是斐潛背,好處這些家夥拿,這麼爽,誰不想?
華夏大部分時間的軍隊,都是很講究後勤補給,從大漢建國以來,被北方遊牧民族壓著打也是有一些這方麵的原因,等到大漢糧食等物資儲備足夠了,又將遊牧胡人打得沒脾氣,尤其是秋冬,搞一次胡人就衰弱一次,最終匈奴也不得不西逃,去禍害歐洲去了。
而在這些後勤轉運之中,最為關鍵的不是交通,或者說交通還不算是成為最大的痛點,重要的還是貪腐。
漢武帝當年打匈奴,近期漢靈帝也和西羌打了幾十年,但是結果卻完全不同。難道說漢靈帝花的錢財物資比漢武帝少很多麼?所以才打不贏的?亦或是漢武帝時期的交通反而會比漢靈帝還要更好?很顯然並不是,而是在這個過程當中,有太多的人鯨吞蠶食,使得十分的物資運送到了前線,往往剩不下一分!
帳篷的布料,可以拿來賣錢,修補的木料鐵釘,也可以賣錢,更不用說更好轉賣的糧草用度了,旋即各種名目詞彙不停的花樣翻新……
以至於到了後麵的王朝,竟然前所未有的創造出各種新詞彙,比如『火耗』、『踢鬥』、『飄沒』等等,甚至朝堂還默認了這其中的損耗,甚至在開始發出輜重的時候就將這一部分的『消耗』先行計算在內了……
在古代華夏的封建王朝之中,『權』和『利』相互比較的時候,『權』明顯的權重更多一些,有了『權』自然有『利』,重點是落在在『權』上,『權』是根本。這一點和資本主義社會則是不太一樣,在資本主義國家之中,資產階級往往是先有了大量的『錢』,進而覬覦更多的『權』來保障其『利』,亦或是攝取更多的『利』,其核心不管是當一地官員也好,或是勾結地方政要也罷,甚至是攝取什麼代表國民的參議院眾議院職位,其實更多的依舊是為了『利』。
在封建王朝之中,貪腐是一種難以根除的現象,因為和『權』的聯係太過於緊密了。官吏利用手中的權力,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強索他人財物,收受賄賂。侵吞國家財產,假公濟私,以滿足自己事實上永遠也滿足不了的欲望。
雖然說在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特彆製定出了貪腐的罪名,甚至還有像是明朝的扒皮充草的刑罰,不可謂不嚴厲,但是實際上貪腐依舊貫穿了整個的封建王朝,涵蓋了所有的範圍,從西周、春秋戰國到秦漢、魏晉,從隋唐五代到宋元明清,史書中都記載了大量的各級官吏貪汙受賄的事實。
而且封建王朝越往後發展,貪腐現象以及腐朽程度便是越發的眼中,宋朝的包拯就曾言說宋朝官吏當中十有六七都是貪腐,而到了辮子朝,基本上就已經是全員腐敗,然後極個彆的清官鳳毛麟角一般。
『詩有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於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故貪腐之吏,自古有之,然斂財之道,無非五途……』山嵐細細之中,斐潛看著天空,緩緩的說道,『《禮》曰,用人之仁,去其貪。士元今任司直,當知貪腐之途,極難根絕,宛如稗草,應時時除之……』
『以權強占,借律勒索,多為地方官吏所為是也,或因地偏,或通監察,勾結鄉紳,搜刮民財……』斐潛緩緩說道,『此等為蠶食之輩,所利雖微,然則眾也,日積月累,刮地三尺……』
『其二,借賦稅之機,行貪腐之事。或已有而重派,或私事而公派,或小事而大派,或暫時而久派。罪歸公府,利歸私人……此等之輩,皆為定食,上遮下掩,綿延千裡……』
『其三,興修水利,軍務開銷,建橋鋪路,皆為大項開銷,原本利國利民之舉,奈何皆為鯨吞之徒而肥之……西羌之患,撥款數十億錢,實至隴右幾何?大小地方,親友招待,皆入公中。如今麾下兵卒眾也,兵甲器具,糧草器械,越發靡費,嗬嗬,若說無人漁利於內,嗬嗬……』
『四為倉廩鼠患……』
『五為大考敬孝……』
『此五等事,常有官吏縱容其子侄,假其名義,巧取豪奪,其本人倒是釣得清名……士元司直之時,也莫忘了此處……』
龐統一一應下。
『如今西京已大較二次,如今便是第三次……』斐潛看著遠方,『有道是事不過三……前兩次尚可言某未有言在先,屬於不教而誅,現如今麼……』
這些貪腐官吏在外敵入侵和內亂爆發時是那樣的腐敗無能,可是他們在貪汙受賄的時候卻有著極高的效率和非凡的聰明才智,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對於這些家夥,封建王朝當中的任何一個稍微有些理智的皇帝,都對於這些官吏持嚴厲打壓的態度,戰國之時《法經》便有治罪貪腐的條例,而後漢代的《漢律》甚至後麵的《唐律》,《大明律》,一直到清朝的《大清律》,無不詳細列明了對貪汙受賄行為的嚴厲處罰規定,不僅在法律上有著嚴格的規定,有時候些執行起來也毫不手軟。
可問題是,雖有明令,依舊屢禁不止……
雖然說在封建王朝打擊貪腐不容易,不過麼,斐潛想要試一試。
誰說三國英傑閃耀星空,就隻能用在戰場之上?就隻可以用於在對華夏自己人的殺戮之中?在還沒有完全被所謂君臣大義捆綁,沒有掉進儒家陷阱之中的大漢當下,有沒有可能做出一些榜樣來,改變一些封建王朝的詬病呢?
貪欲,是人性。從客觀上講,任何人,包括任何官員,都有過好日子,改善生活質量,高人一等的心理欲望。因此,所謂高薪養廉的所謂『高』,在永無止境的『欲』麵前,就是個笑話,
『某離了長安,此等蠅營狗苟之輩,便會多有鬆懈……』斐潛看著龐統說道,『士元,今年上計,就先收著,切莫動了聲色……一切事項,便是等某回來再說……』
龐統笑嗬嗬的臉龐上也透露了些殺氣,『主公放心就是!』
斐潛點了點頭。戰場之中,聲東擊西是一個不錯的計策,在戰場之外,同樣也是如此,誰都以為斐潛這一次戰事的目標隻是荊州,實際上麼……
在這個年歲上,不管是斐潛還是龐統,亦或是如今掌握了一方的將領大員們,年歲都還輕,家室也不重,所以治理起來相對來說比較容易一些,真要是等了十年二十年後再來抓,即便是斐潛有這個心思,麵對多年來勞苦功高卻行貪腐的戰友,是罰還是不罰?
華夏封建王朝之中,常言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表麵上看是叫做家天下,君主是所有臣子的君主,所有的臣子都必須無條件地為君主服務。其實不然。君臣之間實際上是利益買賣的關係,君主出俸祿購買臣子的智力來為自己服務,臣子通過出賣自己的智力維持君主的統治,來賺取俸祿和權勢。
也就是韓非子說出的真相,『主賣官爵,臣賣智力』,和所謂的『忠義仁孝』基本上沒什麼關聯。
所以在封建社會官吏的各個階層之中,每一位官員的政治權利相對來說都是暫時的,不穩定的,隨時都可能喪失。而在封建階級統治的框架裡,權力占有絕對的支配地位,這種權力有條件和能力在極短的時間裡通過對上侵吞和對下盤剝聚集起大量的財富。所以,有權不使過期作廢,隻要條件允許,這些封建官吏必然會利用短暫的在職期間,利用權力儘可能多的撈一把,反正不撈白不撈,職務是是臨時的,貪汙受賄得來的實實在在的金錢,才真正屬於他自己的……
而這,便是斐潛即將麵對的一個全新的戰場,一個沒有硝煙,卻更加艱難和凶險的搏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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