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沒吃的了,還給流民吃什麼?!怪不得這些時日糧價貴得出奇,原來就是這個原因!』又是有人怒聲高喊。
『該死!流民該死!』更多人憤怒了,齊聲大喊。
今年秋天收成不好,很多地方都減產了,這個事情他們是知道的,這也是事實,在中間喊話的人也不算是欺騙這些人,但是有一些信息卻被隱瞞了下來……
收成少了,並非是糧價飆升的主要原因,而是一個用來推動糧價高漲的借口。農作物麼,亦或是其他什麼商品,當然不可能年年都是順順利利,什麼問題都沒有,有災年,也有豐年。但是豐產的時候兩瓣屁股夾得緊緊的,唯恐讓普通人知曉豐年收得太多然後掉了價格,卻在欠收的時候恨不得將兩瓣張大到極致,嚷嚷著讓天下人都知曉如今欠收了,這其中原因是什麼?
可問題是,真有人信,以為這天下年年都是災年,而豐年呢?哪去了?不知道。
『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原意自給之,然今何在?如今驃騎亦至屯田,又能值守幾何?當下穀常貴,諸位可思之,其為何人之過?』
『驃騎!便是驃騎過錯!』便是有人脫口而出。反正說一說怎麼了?說都不能讓說麼?說一說就犯法了麼?反正也不用負責任。
站在中間喊話的人微微笑著,覺得台下的這群人真是可愛極了,一個個都是那麼的憨態可掬,一個個都是如此的善良醇厚,簡直就是太好……
騙了。
反正自己沒有說是驃騎的問題,自己隻是說或許有這個可能,然後是你們自己下的結論哦……
『以吾等之賦稅,養之私兵,挾天下之供養,成之私欲!若不得改,便是禍害天下!吾等欲行諫,卻走告無門!吾等欲舒冤,卻無人理會!如今於此昭告各位,實乃情非得已!被迫無奈!如今糧價高漲,驃騎久無策略,既不平倉,亦不救市,欲置吾等於死地乎?!吾等欲得食!吾等當得食!』
『吾等欲得食!吾等當得食!』
『當得食!』
群情越發的激憤起來,至於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去了為平穩糧價做出了努力,亦或是表麵上努力背後裡數錢,這些腹中空空的閒漢管不了,也不願意去想。反正閒漢們已經聽到了他們最為想聽到的內容……
『當得食!當得食!』
『吾等當得食!』
一群人憤怒的喊著口號,砸開了米鋪,開始哄搶。
順便也撬開了隔壁的綢緞鋪子,抓住了夥計便是一頓亂踹。叫你之前斜眼看我,叫你嫌棄我手臟不能摸綢緞!現在老子不僅要摸綢緞,還要搶綢緞!
呃?
至於之前是為什麼來這裡,是要乾什麼來著?
算了,想不起來了!
有這麼多好東西,不拿白不拿!
淦!王二癩子竟然比老子多拿了一卷麻!
我屮艸芔茻,張家小子哪裡摸來的一個銅釜,我怎麼沒找到?!
紛亂之中,李氏之人早已經不見了蹤跡,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不知道誰扔出了火把,亦或是在混亂之中有誰踢倒了油燈,火焰開始熊熊而起,然後張牙舞爪的開始吞噬周邊的一切。
『城中亂起!』巡檢帶著自己的十餘名部下急急趕到了縣衙,迎麵撞到了縣丞,『縣尊何在?為何不速下令平亂?!』
『縣尊方才知曉,正在大堂商議……』縣丞陪著笑臉說道。
『哼!如此緊急之時,還商議什麼?!』巡檢怒聲說道,然後丟下縣丞便往裡走。
縣丞退到一側,臉上依舊笑著,然後等巡檢等人拐過了照壁,才漸漸的收了笑容,然後將臉都埋在了黑暗之中,隻露出了白白黃黃的牙……
『縣尊,縣尊!』巡檢大大咧咧的一路向前,一路高聲喊著,『速與某兵卒,平定城內騷亂!』
『啊,巡檢來了,坐,請坐……』縣令招呼著,『來人,上茶……』
堂內燈火通明,照的黑暗無處躲藏,隻能是蜷縮在縣令光鮮亮麗的錦袍之下。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飲什麼茶?!』巡檢手指著門外紅光閃耀之處,『此等賊人都已經放火了,若是不將其平複,半個城都會燒了!』
『稍安勿躁……』縣令說道,『某已經下令封閉平安坊、增壽坊、太平坊三處坊門……』平安坊、增壽坊、太平坊是北城三坊,當然也是達官貴人們集中居住的區域。安保力量也是最強,坊門一關,便是宛如城中之城,而沒有攻城器械的亂民,一般很難攻克。北三坊和城南又有東西大街為隔火帶,即便是城南燒成了白地,城北多半也安然。
巡檢皺起眉頭來,『雖說北三坊可無憂,然則亦不可坐視城南亂民為非作歹,哄搶作亂!』
『嗯……』縣令擺擺手說道,『豈可以「亂民」稱之?過重,過矣……都是些無辜百姓……因饑寒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哄搶商鋪,放火殺人……這,無辜?』巡檢不能理解,『那麼被其牽連,被毆打致死,被焚失其屋之百姓,又是如何?』
『皆是無辜,都是無辜……』縣令打著哈哈說道,『一時激憤而已,激憤而已,有情可原,有情可原不是麼?』
『激憤便是情有可原?』巡檢瞪圓了眼,『激憤便是可以不講道理,不管律法?殺人放火,打家劫舍?』
『這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縣令笑了笑,說道,『算了,既然巡檢不欲赦宥……便是堅持用兵了?』
巡檢點了點頭,『這是自然!豈可因小而失大?』
『嗯……』縣令點了點頭,『既然巡檢堅持……也罷……』縣令示意了一下,『調兵兵符於此,不過麼……北三坊和城防皆需防備,故而隻能給巡檢五十兵卒……』
巡檢皺了皺眉,但是也沒有說些什麼,便是拿了兵符就走。
縣令目送其離開,然後轉頭看向了書佐,『都記下來了?』
書佐連忙奉上了方才的記錄。
『太興四年,初冬。夜半,城中饑民鼓噪,縣令言以多寬厚,撫慰為主,巡檢不從,執意屠戮,奪兵而擊……』
縣令點了點頭,然後取了筆,在後麵加上了三個字,『……亡於亂。』
『嗬嗬,縣尊果然好手段……』從屏風之後轉出來一人,便是之前不久在民眾之前鼓噪的『李氏』之人。
『馬賢弟過獎了,若無馬賢弟一番運作,又如何能成如此之勢?』縣令嗬嗬笑道,『如今亂起,南城必然儘毀,天寒地凍之下,衣食無著,便是不亂都不成!屆時稍加推動,便可成燎原之勢!』
『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甚是暢快,『取酒來!今日如此良辰美景,當浮一大白!』
不多時,仆從取了酒水,兩人倒上,然後看著南麵紅彤彤的火光,聽著紛亂嘈雜的聲響,便是欣然舉杯,一飲而儘。
『吾等取田賦,驃騎亦取田賦!此何有彆乎?又何來驃騎稅賦便是為國為民,吾等佃租就是欺壓百姓?驃騎售糧就是道德高尚,吾等沽米就是敗壞市井?何其謬也!』
『便是如此!這關中三輔之地,驃騎之田何其多也?!若說剝奪民脂,攝取民膏,便是驃騎為首!又何來爵田之說?驃騎之下把持鹽鐵,兵甲戰馬,獲利百倍於吾等,而如今吾等不過是略高糧價,得些辛苦錢財,其勞甚也,偏偏王氏為其爪牙,便來敗壞!』
『王氏該死!如此憂患之際,當同心同德,共襄大舉,卻僅為個人私欲,低價售糧,敗壞吾等大計,此等之輩,死不足惜!』
『如今民心可用,當引其速速席卷四周,待成糜爛之勢後……你我倉中就不是尋常糧草,而是……啊哈哈哈……可憐這些流民百姓,何其無辜啊……』
『嘻嘻!百姓無辜啊!驃騎若是動手,便是與商紂無異!天下可共討之!』
『若是不動手……嗬嗬……便是傾覆在即!』
『哈哈哈……』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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