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是曹操對於錢財並沒有太多的概念,因為曹氏家中原本很有錢,並且因為曹操本身是宦官之後,從小的時候就不斷的聽到有人講宦官貪財,以至於曹操也因此承受了許多的非議,這些站在道德高處的評論聲,在曹操幼兒時期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以至於到了當下,這種從年幼時期帶來影響,也並不能完全消除。
所以曹操並不擅長理財,他也不想管,所有的財務後勤事項,都是荀彧在處理。
問題是荀彧也不清楚為什麼斐潛能賺那麼多的錢,而原本應該富庶的豫州冀州,卻越來越顯得有些錢財不夠,經濟消退……
曹操和荀彧不清楚,或者說,不是非常的清楚,所以他們希望郭嘉能清楚。
至少郭嘉去過長安。
長安。
忍話舊遊新夢,千裡之外話長安。
『奉孝?奉孝……』
依稀有些聲音傳了過來,郭嘉愣了一下,然後清醒了過來,微微笑著拱了拱手,『明公請講……』
曹操依舊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今日煩惱奉孝先來,便是為了這商貿之事……此次荊州之戰,雖說頗有補益,然終非長久之策……如今軍事民生,處處都需錢財敷用,若是不得進增之法,若是再起戰端,定然又是艱難。天下若是不能早定一日,百姓就是窮苦一分,某與文若商議許久,終是不得驃騎商賈之妙,不明其中財貨之法,且不知奉孝於長安之中,可有所得一二?』
明堂之外的陽光透過紗幔照射進來,懶洋洋的在地上形成了一些光影,然後蠕動著,就像是深沉的一片水,想要將三人的身影都溶化進去,可是三個人的身影晃動著,似乎始終都不能最終融為一體。
郭嘉點了點頭,一時間並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冀州之中,引為健者,依舊不敵於驃騎,蓋因兵甲之故也。驃騎兵甲犀利,若是不尋對策,兵卒以弱矛自是難破堅盾……若是要改進兵甲,錢財便是急用之處,所需非小,動輒百萬千萬計……』荀彧在一旁說道,『一人智短,眾議則長,終須需尋出驃騎生財之法,究竟位於何處……以之為鑒,一來補益自身,二來可做防範……』
『驃騎之下,各地郡縣,皆有農工學士……農學士負責農桑,耕作,工學士負責水利,建築……』郭嘉點了點頭,緩緩的說道,『明公,起初某也並不以之為意……而後方知其中之妙……』
『農學士徹查田畝,工學士清算勞役……』曹操歎了口氣,說道,『奉孝可是欲言此事?』
郭嘉點頭說道:『若行此策,可增得三成。』
漢代,特彆是東漢,隱瞞人口和田畝,已經成為了一種地方慣例。各地郡縣之中雖說每一年都上交的賦稅,但具體是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湊齊的,還是說交上來的是小頭,大頭都不見了,實際上朝廷很難搞清楚。
還有勞役。勞動力也是一種價值。下撥錢款修水利,原來是要改良灌溉,增產增收,但是落到實處的時候,又有多少?花的錢一分都不少,效果卻一年比一年差,水利越修越糟糕,道路一天天鋪好了挖開,然後再鋪好,再過幾天再挖開,一座橋可以修個年都修不好……
曹操沉吟著。
之前曹操和郭嘉談過一次了,隻不過那個時候隻是表麵上的東西,並沒有涉及一些實質性的問題,而現在郭嘉進一步說了農學士和工學士,那麼就已經深入到了一定的程度,至於是被紮得肉痛,還是爽到飛起,就隻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郭嘉依舊是慢慢的說著,迎著曹操灼人的目光,『驃騎之下地雖廣袤,郡縣卻是稀疏,加之先前多有紛亂,三輔之外,政體不全,故而以農工學士行之,可謂當其時也……如今主公冀州豫州,郡縣繁多,若是全數用此法,一則人手不足,二則易生事端……』
曹操緩緩的點了點頭,『奉孝所慮甚是……不知奉孝可有應對之策?』
『不如於荊州且試之?』郭嘉說道。
『荊州?』
曹操一愣,旋即臉上原本略顯的嚴肅的臉色,終於是有了一點點的鬆動……
曹操不是不想要改革,但是害怕牽一發則動全身,什麼都不做,就會被斐潛拉得越來越遠,想要做一些什麼,又害怕出亂子,故而特意在豫州這裡待著,就是為了穩住場麵,而郭嘉的建議剛剛好符合了老曹同學的心理需求。
荊州才剛剛獲取,那麼對於曹操來說,也就算是一塊比較好的試驗田,若是有問題,那麼改回來就是,對於其他地區的影響也不會很大,若是效果好,便是有充足的理由擴散到更多的地方去。
『奉孝此言,中肯持重,或可一試……』老曹同學給予了肯定,然後看荀彧一眼,『某有一問……關中商貿,究竟利於何處?』
曹操說出『商貿』二字的時候,郭嘉飛快的瞄了荀彧一眼。
荀彧坐在一側,宛如一尊雕像,全身上下都是一動不動,似乎連眉毛頭發都凝固了起來一樣。
郭嘉會意。
郭嘉是後麵才來的,他來的時候,曹操和荀彧肯定是已經在明堂之中商議了一段時間了,也肯定出現了一些分歧,所以才特意又召了郭嘉前來。
郭嘉不用多想,就猜測到問題的根源是出在豫州的商貿上……
豫州的商貿,自然就是以潁川為主。曹操覺得斐潛搞商貿能賺錢,那麼他眼下被財政問題逼迫得有些急眼了,當然也就盯上了這一塊肉。
而作為潁川代表人的荀彧,在麵臨這樣的情況之下,必然就陷入了要忠誠還是要家族的兩難境地,所以當曹操說商貿之事的時候,他一動不動……
一邊是家族,一邊是主公,怎麼選?
『嗬嗬……』郭嘉輕輕的笑了兩聲,對於他而言,雖然出身是郭氏,但是和郭氏的聯係並不深,所以並沒有太多家族方麵的考慮,所以看待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比荀彧要更加輕鬆一些,『驃騎商貿之法,所重之處,非商賈也,乃器物也……』
曹操微微皺著眉頭,說到:『奉孝詳細說來。』
郭嘉迎著曹操的目光,聲音沉穩,『山東之物,關中儘有,而關中之物,山東卻無,此便是驃騎商貿精要,非商賈之事爾……』
郭嘉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下來,『昔日之時,亦有俯仰乎乾坤,參象乎聖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西蕩河源,東澹海漘,北動幽崖,南趯朱垠……而如今,輶車霆激不再,驍騎電騖不存,弦之未能睼禽,轡之未曾得縱……』
『金絲扇,銀縷衣,玉竹紙,玄青墨,何物不於長安出?西域大宛馬,北疆百步弓,川蜀清心茶,關中醉人酒,林林總總,山東皆是趨之若鶩,竟無一物可衡關中……』郭嘉哈哈笑了笑,隻不過笑容苦澀無比,『如何不受製於人?故某言之,此非商賈之事,乃器物之彆是也。』
一時間,明堂之內都有些暗淡了下來。
三人坐著,就像是變成了三尊雕像,各自轉著各自的想法。
曹操,荀彧,郭嘉,三個人可以說都是大漢當下最為聰明的人物,但是對於斐潛的不按照常理拍出來的牌麵,依舊是頭疼不已,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種超出了一般商貿的概念,有些類似於文化侵襲的模式,無形當中對於三人都是一種沉重的打擊。
麻煩之處在於,即便是曹操等三人想明白了,但是也不能讓所有人都明白。
就像是後世之中為了水果機而切了自家腰子的倒黴孩子,在他那個時候的眼中心中,肯定都被水果機所侵占了,欲望使得他失去了理智……
敵人縱然強大,但是總有戰勝的一天,可是如果被自身的欲望所控製,那麼就會失去了再次看見光明的希望。
『找!』
曹操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因為咬著牙發出的聲音,使得聽起來更像是『艸』,嗯,或許原先也就是這個意思也說不準。
『找出來!某就不信,這煌煌大漢之地,竟然找不出一樣東西可以製衡關中!』曹操怒聲說道,『若為商賈故,便是商賈勝之,若因器物故,便是器物勝之!須讓驃騎知曉,天下非一家獨大!』
明堂之中紗幔飄蕩,曹操的聲音縱然激昂,可終究是沒能穿透這輕柔的紗幔,更沒有得到什麼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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