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遇刺,滿寵抓捕牽連各個大戶,並且蔓延到了冀州的問題,雖然說讓崔琰很不舒服,但是並不能立刻摧毀崔琰原本的自信。
這個事情既然是盧毓替崔琰搶到了一些時間,那麼就可以做一些布置……
崔琰緩緩的環視了一周。
大概是被崔琰的表情所感染,栗攀栗成等人的情緒也漸漸平緩了一些,聲音也降了下來,不由自主的看著崔琰,等他發話。
大將軍遇刺,沒有什麼像樣子的交代,怕是上上下下都說不過去……
但是交代出去的是誰,到什麼程度,卻成為了關鍵的關鍵。
就像是驃騎將軍當年在長安遇刺,也不是狠狠的清洗了一遍關中三輔的遊俠浪蕩子麼,以至於至今驃騎境內的遊俠都是夾緊尾巴改行的改行,逃離的逃離,全體一蹶不振,再無半點氣焰。
誰會為了擦屁股的廁籌打抱不平?
崔琰見眾人的情緒稍微都穩定了一些,才緩緩的說道:『本官也知曉諸位多半與此事無關……隻不過滿伯寧此人,性格冷厲狠辣……向來出手,未有落空……』
栗攀皺著眉頭說道:『如此豈不是任其魚肉?!』
崔琰說道:『爾等當謹記,如今是大將軍遇刺……』
栗成抓住了崔琰言語之中的那幾個重音,然後恍然說道:『崔君之意是……』
崔琰點了點頭說道:『當朝大將軍遇刺,豈能不了了之?』
栗攀等人相互看了看,也是一同沉默下來。
鮮血,性命,在混亂的世界當中一文不值。
經文,知識,也隻有的秩序之中才能彰顯出更大的力量。
崔琰很清楚這一點。
壁虎都知道在麵臨危險的時候要將尾巴丟出去,更何況是人?可是棄車保帥之策大家都清楚,隻不過誰都不願意當那個橫衝直撞看起來很爽的『車』!
崔琰淡淡的掃了一眼眾人,將這些人的神態納入眼中,不由得也是暗自歎息。
這年頭,找個狡猾之輩一抓一大把,但是熱血中二愣頭青卻像是大浪淘金一般,甚是難得啊……
天塌下來,自然是頭鐵的,或者自覺得自己頭鐵的,先去頂。
這也不奇怪,隨著人類繁衍生息,頭鐵的都在一次次的頂天活動當中死去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機會留下自己的基因……
『此事……尚有些時間……』崔琰緩緩的說道,『還有些狀況不甚明了……諸位不妨暫且各歸官署,一切如常……』
人越多,選項就越多,所以也議論不出什麼問題來,還不如等後續搞清楚一些之後直接進行安排。
眾人相互看了看,多少也明白這一點,於是便是站起來,陸陸續續向崔琰告辭,走了出去。栗攀走在最後,臨出門的時候聽見身後崔琰微微咳嗽了一聲,便是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會意的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崔琰端坐,麵上平靜如常,內心當中卻是在翻滾著,主持這個事情的,單是滿寵,還是曹操?
不同的對象,自然要用不同的策略。
萬一搞錯了,那就是大問題……
……o⊙﹏⊙o……
在許縣,也有人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
曹操的情況,一會兒說好轉了,一會兒又說惡化了,然後起起伏伏,高高低低轉著咕嚕話,沒個準數,就像是後世股市品論家的嘴。
所以有人想要從滿寵嘴裡掏一些什麼東西出來……
涼茂和滿寵是同鄉。
老鄉請老鄉吃飯,很正常。
可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任何正常的事情,都因此有些不正常。
涼茂年少的時候就非常好學,對於經文很是熟悉,也因此略有薄名,曹操後來入主兗州之後,就征辟了他作為掾吏,甚至將其舉高第……
涼府今天沒有為宴請滿寵的宴會準備什麼山珍海味,設於廳堂之內的桌案和席子,都有些陳舊,並沒有鮮豔且華麗的裝飾。在一旁服侍的仆從也沒幾個,甚至是動用了涼茂的兩個孩子親自給滿寵端菜倒水。
和滿寵一樣,涼茂是小姓。也就意味著兩個人的家族,都並不興旺。
席間,涼茂也並沒有詢問一些什麼事情,而是和滿寵對坐,多數時間沉默著,吃著簡單的飯食,偶爾會說起幾句山陽郡的家鄉風光,山林之下的小溪,荒山之上的紅梅。
簡單的晚宴,很快就到了尾聲,涼茂的孩子從回廊進來,將桌案上的餐具剩菜等等撤下,然後又端上了一套茶具。
涼茂的孩子替滿寵分了第一道的茶,然後就恭敬且有禮貌的告辭,走出了廳堂之外,讓所有的婢女和仆從都遠遠的離去,自己則是斂氣屏息的守在院門之處。
四周一片安靜。
隻剩下紅爐之中,隱隱有水聲滾動。
茶碗紅黑之色,簡單之中透著大氣。茶水清澈,透著原本的茶葉香味,便是茶水溫度也是恰到好處。
滿寵看著茶碗,伸手輕輕撫摸著。
他認得這一套茶碗。
這一套茶具,並非是涼茂的,也不是滿寵的,而是邊讓的。
哪一年,兗州名士的邊讓,邀請後進之秀,舉辦宴會,臨彆之時,便是一人送了一套的茶具作為禮物,淡雅,且實用。
在漢代,一般人也喝不起茶,自然也用不上什麼茶具。因此邊讓送給他們茶具的意思,也就幾近於等同是認可了他們……
滿寵專注的看著茶碗,然後抬起頭,看向了涼茂,就像是當年他抬頭看著邊讓。
涼茂卻沒有看滿寵,隻是低頭看著茶碗當中的幾片茶葉,起起伏伏,但是他依舊感覺到了滿寵的目光,『伯寧想必是認出這一套茶具了……』
滿寵沒有否認涼茂的話,但是也沒有承認,他用手指輕輕的轉動著茶碗,說道:『山陽城中觀夕陽,梅花樹下看落花……伯方倒是有心了……』
聽到這句話,涼茂緩緩抬起頭來。隨著他的動作,茶杯裡起伏不定的那片茶葉就像是驟遭重擊一般,頓時老老實實的沉到了碗底。
涼茂抬起了頭,滿寵卻低下頭去。
涼茂麵無表情看著滿寵。
庭院之中,北風呼嘯著馳騁而過,席卷著房簷和假山上的殘雪,然後毫不留情的撲向了更遠的地方……
『幸福總是容易讓人忘記,但是仇恨卻會讓人記憶深刻……』涼茂緩緩的說道,『有時候一些事情,即便是想要化解,也會很難……』
滿寵看著庭院之中的殘雪,說道:『還請賜教……』
涼茂看著滿寵說道,『你動不了他們……』
滿寵轉過頭,正麵看著涼茂,『他們不敢動……』
涼茂的目光垂了下來,似乎在看著茶碗,也似乎看著另外什麼地方:『之前不是試過了麼?現在又做同樣的事情……』
『之前不能做,』滿寵歎了口氣,『未必現在依舊是不能做……』
『伯寧……想想將來,這仇結下了,就不是那麼好化解的了……』
『所以你讓孩子們親自端菜?』滿寵笑了笑,『有心了。可是你也知道,這事情……由不得我……』
『而且……』滿寵停頓了一下,微微歎了一口氣,『就算現在什麼都不做,也晚了……』
涼茂睜大了眼,『伯寧此話……』
滿寵看向了天邊。
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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