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活計原本就不好做,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一般的官吏來做,反正即便是求不到雨,或者是沒有什麼靈驗也無所謂,畢竟小官,大家就哈哈一樂,也就過去了。
結果劉協偏偏不僅要祭祀,還要摻和著來祈福求雨……
這若是沒有反應快一些,趕快抓了一下百姓前來充數,一人給上一百大錢,圍攏在祭壇周邊叩拜擺個造型,豈不是連個像樣子的都沒有?
這錢,還不知道能不能報個賬,走什麼名目會比較好?
車馬費?
嗯,讓我好好想想。禮官的神情越發的嚴肅認真起來。
雖然天色陰陰的,但是也不是說下雨就能下雨,眼見著祈福求雨的流程就結束了,天上依舊是沉沉的,一臉的不高興的樣子,也就自然不理會劉協心中的默默祈禱。
『陛下……這個……』負責這個事務的禮官,小步趨進,到了劉協的麵前,深深的低著頭,不露出半點的神色,『祈福求雨儀式已畢……還請陛下早些還宮……』
看見祭壇之上的那些術士已經開始收拾家夥事了,劉協輕輕的歎了口氣。方才他真心的,全心全意的,向上蒼祈禱,向著他的列祖列宗,漢家的諸位先皇英靈祈禱,可是上天……
劉協緩緩的站了起來,正準備下令回宮,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點什麼,然後驚訝的抬起了頭,向著天上看去。
天光似乎又暗淡了一些。
臉上微微有些涼意……
『……』禮官張大了嘴巴,原先嚴肅認真的表情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下……下……下雨~雨~了!陛下求得雨了!陛下!求得雨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又落了下來。
劉協仰著頭,閉上眼,感受著雨水落在臉上身上的感覺,旁邊的宦官連忙要給劉協撐傘,卻被劉協一巴掌推開,『此乃上蒼庇護,豈有遮蔽不受之理!』
四周原本嘲笑著,準備各自散去的百姓也紛紛停了下來,再望向在細雨之中揚首向天的劉協,頓時都有些呆滯,然後帶著些震驚。
『陛下……陛下求得雨了!』
黃門宦官細且尖的聲音,就像是要刺破周邊的一切,然後噗通一聲便是拜倒在劉協腳邊。
禮官愣了一下,然後也跪拜了下來。
隨後便是更多的人,祭壇周邊的,從近到遠,就像是水麵上的波紋蕩漾而開,一個個的跪拜了下去,最後隻剩下劉協一個人站著,仰頭望天。
『朕!』劉協雙手張開,似乎是向蒼天宣布,或是向在場所有人,亦或是向不在場的那些人宣稱著,『朕乃大漢天子!』
『大漢……天子……』
……︿ ̄︶ ̄︿……
細雨紛飛。
天子劉協在城外祈福,結果老天爺真的下雨了的消息,迅速的傳遞開來。
一個可以和蒼天進行溝通,並且是得到了蒼天的回應的天子,無疑是普通百姓最為崇拜也是最為渴望的事情。
這種淳樸的情感,來源於上古之時。
因為大自然的很多事情,是一般人無法控製的,所以懂得利用大自然,指導著普通民眾規避風險,獲得庇護的領導者,當然被普通的民眾所尊敬,而這種尊敬就被一代代的傳遞了下來……
於此同時,在許縣豫州周邊,也有新的流言產生。
有人開始謳歌起荀彧來,表示注重民生,阻止了暴行的荀彧是賢臣,不為強暴,為百姓請命,為天下社稷勞心勞力雲雲,簡直就是一等一的賢臣標榜,官吏模範。
有明君,有賢臣,那麼為什麼大漢天下,仍然是如此的混亂,生活是如此的悲苦呢?
答案不就是很明顯了麼?
但是被稱讚的人卻不覺得有什麼可以開心的。
荀彧前往大將軍府,要去拜見曹操,卻被告知曹操並不在府衙之內,而是到了城西之處……
許都城西有山。
稱之為老山。
老山西北,有一山峰,被人稱之為黃帝峰,相傳黃帝曾經在此采石煉丹。
當然,因為在華夏,炎黃是上古聖賢,所以全國各地相傳什麼黃帝峰,煉丹洞,采雲穀等等比比皆是,似乎黃帝有幾十個分身,同時在全國各地都有開了分基地采礦一樣。
具體黃帝有沒有在這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彆人會不會相信這個傳說。
就像是現在會不會有人相信傳言一樣……
心情沉重,腳步自然變得沉重。
荀彧不知道會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沉默的向前而行,速度也不快。
前方山道上,有曹操的鐵甲護衛,隔三差五的站著,也都是沉默著,從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山巒山脊之上。
春天,隨著細雨紛飛,山林之間的氣息也變得潮濕且新鮮,空氣當中似乎全部都是細碎無比的水滴,然後每一次呼吸都會使得整個心肺變得清涼……
當然,也會帶走熱量,使得人漸漸的覺得冰寒。
荀彧有些呼吸急促起來,在某一個時刻,他很想掉頭直接離開。為什麼要向曹操解釋呢?他難道是做錯了什麼?然而他知道不能這樣做,即便是他個人逃離,又能逃到哪裡去?他有振興荀氏的責任,這個責任就像是漸漸潮濕的衣袍一樣,壓在他的肩頭。
繞過山道,便有一條小溪從山頂而下,汩汩細流,轉進峽穀之中。峽穀的寬度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有些狹窄,兩側山體高十餘丈,沒有什麼樹木,隻是存粹的嶙峋,上方巨岩相觸並攏,便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巨洞,洞內空氣濕潤微寒,青苔片片,朝著峽穀的前方望去,天空便是隻剩下了不規則的一小塊。
荀彧感覺自己就像在井底,仰頭望著井口的天空,一步步的腳步聲,就像是在孤獨的唱著歌,卻沒有人能聽得懂,甚至還有人嫌棄他呱噪。
有時候山窮水儘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更多的時候,是山道漫漫,懸崖峭壁,走投無路。
山嵐越發的大了起來,吹拂著衣袍。
穿過峽穀,便是一個闊達的石台,而石台之下,便是懸崖。
上無可登天,下便是深淵。
『臣,荀彧,拜見主公……』
荀彧低頭而拜。
曹操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吩咐道:『免禮,且上前來。』
荀彧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
一個廣闊的畫麵在眼前展開……
闊大的崖壁,碧藍的天空,細如線的山川溪流,在視線的末端的城鎮人煙,合在一處構成一個極為遼闊的世界,使得再強大的人在這些畫麵前,也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遠處極小的,在細雨之中的,朦朦朧朧的許都,就像是在仙境一般,帶出了一種縹緲且神聖的味道。
這是豫州,這是潁川,這是許都。
這是他努力多年,苦苦經營,一遍遍的重複計算,一天天的案牘勞形,才維護著,擴展著,日間繁榮的許都。
這是他交出來的答卷,這是他的心血凝結。
荀彧看著細雨之中的許都,一時間百感交集,半響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才輕輕的歎息了一聲……
『崧高維嶽,駿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於蕃。四方於宣……』曹操緩緩的哦吟道,『亹亹申伯,王纘之事。於邑於謝,南國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宅。登是南邦,世執其功……』
『主公……』荀彧低著頭,『臣……』
『抬起頭來!』曹操指著遠處的許都,『看著這方天地!此便是汝之勳業,如何不能正視之!建之,偉業也!守之,偉功也!此等美景,便如是之!』
荀彧愣了一下。
許縣籠罩在細雨之中。
在細雨之中,曹操眺望著許縣,神色之中充滿了期待,也有一些欣慰,似乎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有了新變化的孩子……
看著曹操的身影,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荀彧的心頭,先前心中那些負麵的情緒,那些疑慮不安,儘數被眼前的畫麵消解一空。
『主公……』荀彧忽然不知道要說一些什麼好。
站在許縣之中,也能看到許縣,但是當下站在這裡,就像是脫離了那些喧囂和煩躁,離開了那些攪亂和紛擾,隻剩下了最為存粹的情感。
或者是,信念……
『主公!臣當萬死,以報主公!』荀彧不顧地麵上泥濘潮濕,拜倒在地。
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眸之中似乎閃過去一些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出現,依舊是豪邁的笑著,將荀彧從地上扶起,牽著荀彧的手臂,展眉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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