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絕對不是斐潛事業的終點,甚至連重點都算不上。隻可惜河東人士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認識到這一點……
當年斐潛才開始控製河東的時候,因為忙著要穩固地方,還要瞄著關中,並且當時在陰山上黨太原等區域也受到了鮮卑、黑山、袁紹等接連不斷的威脅,所以斐潛在當時能甩開膀子和河東的這些士族子弟對著乾麼?
真那麼做的不是傻子就是愣子。
因此斐潛當時在河東區域自然是采取了穩妥的策略,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妥協的方式,維持了和河東士族豪強大戶之間的相對穩定和諧。
現在麼,就到了翻……呃,重新理清關係的時候。
這種事情,談不上什麼對錯。
政治,就是灰色的,沒有絕對的非黑即白。相互用得到的時候,自然是比誰都親,相互袒露親密無間,然後翻臉的時候,自然是先翻馬桶蓋,比摁馬桶按鈕都快。
從某個角度上來講,河東當下的問題,其實就是斐潛有意縱容而產生出來的,為得就是現在斐潛可以從容的翻馬桶蓋……
那麼,要翻馬桶蓋,需要幾個步驟?
什麼?
小斐蓁?
斐蓁正在讀春秋。
這就是斐潛給斐蓁的第二個秘訣,讀春秋。
多讀書,是有好處的。《春秋左傳》,是蔡邕傳授給斐潛的,現在斐潛傳授給斐蓁,也算是經學上的一種傳承有序。
『你看了兩天了……我問你,春秋開篇說的是什麼?』斐潛坐在了斐蓁旁邊,看了一會兒,便是突然問道。
『這個……春秋開篇……』斐蓁一抬頭,神色頓時一緊,連忙低頭翻書,像極了突然遭遇考試的學生,沒考之前什麼都懂,考的時候忘得精光。
《春秋左傳》是從魯隱公開始的。隱公元年,便是春秋開篇。首先對魯惠公和魯隱公、魯桓公的相互關係,做了一個簡單介紹。然後在隱公元年之下,介紹了以下幾個曆史事件,一是魯隱公去世時太子年幼,由魯隱公攝政……
二是邾國國君沒有得到天子的冊封,與攝政的魯隱公各有所需而結盟;
三是鄭莊公挫敗公子段的反叛,段的兒子公孫滑逃到衛國求援,衛國出兵攻打鄭國,鄭國又以周天子的名義討伐衛國;
四是周王室派大臣宰晅到魯國吊唁,有失禮節;
五是紀國人討伐夷國;
六是魯國與宋國結盟求和。
此外,還記載了魯國的一些雜事,比如修建郎城、建都城南門,發生蟲害等。其中,有一個事情寫的最為詳細……
斐蓁嘩啦啦的翻著,然後有心想要照著書上的文字念,但是心中也是知道斐潛問的並不是這些文字,但是具體要提煉出一些什麼來,又是一時間想不出,便是覺得這春秋左傳之中,似乎每個字都認識,但是現在湊到了一處,則變成了另外的一番陌生的模樣,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春秋若是粗看,便是這些事……』斐潛緩緩的說道,『大事小事,一件件的事……但是細看,卻很有意思……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帶著你一起走一趟河東的原因之一……不過具體要看出一些什麼來,還是……』
『還是要靠我自己……』斐蓁歎了口氣,嘩啦啦的將書又翻了翻。
斐潛哈哈笑了笑,『給你個建議……先看春秋的這個開篇,真看懂了,再往下看……否則就算是你翻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真的能稱之為一個「懂」字……』
斐蓁又是歎了口氣,皺著眉頭遵從著斐潛的建議,從頭開始讀春秋,『元年春,王正月……』
斐潛笑了笑,摸了摸斐蓁的腦袋,然後就讓斐蓁自個兒先讀書了。
如果說斐蓁隻是慢慢讀懂,細細讀書的問題,那麼河東的問題就不僅僅是靠多讀書能解決的了……
斐潛抬頭遠眺,汾水靜靜流淌,但是在汾水兩岸,肉眼可見有許多的塢堡。河東有許多的塢堡,甚至比關中的密度都要更加的密集一些。
因為戰亂的原因,塢堡比一般的村寨更能抵禦外敵侵害,但是從另外的一個角度上來說,村寨的高級形態可能是塢堡,但是並不代表著村寨就一定隻有塢堡這一種發展的方向。
塢堡又好處,但是也有壞處。最大的壞處就是塢堡形成了一個較為封閉式的模式,使得地方鄉紳士族豪強有了其行使政治權力的土壤。
在很多時候,『皇權不下鄉』,或者是稱之為『國權不下縣』,反正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似乎成為了一個華夏真理,成為了一個死循環。
在進入了郡縣製度之後,郡縣兩極基本上來說就成為後世華夏王朝的模板,雖然說在名稱上或是在地域劃分上出現了一些這樣或是那樣的變化,但是整體上來說行政區域的劃分依舊沒有脫離郡縣製的範疇。
同時曆朝曆代的權柄爭奪,多數時間都集中在郡縣級以上,縣以下曆代雖設置了名目繁多的各類基層組織,但其多屬鄉官或職役性質,其職能也多以賦稅、治安為主,一般不被視為職官係統,但並不代表著皇權從始至終都放棄了縣鄉以下的權柄……
對於皇權來說,是恨不得將權柄延伸到每一個角落的,甚至是想要從物質層麵蔓延到精神層麵當中去的。
隻不過因為在統治成本和官吏人數上的各種限製,在一定程度上允許縣鄉自理,亦或是交由鄉紳協助,但隻要鄉紳的權限超出了縣鄉的範疇,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麵,都會立刻受到來自於皇權的打壓。
一旦皇權對於鄉紳的僭越行為表示容忍,亦或是軟弱,那麼下一次鄉紳就會僭越得更多,甚至開始侵吞皇權在郡縣之上的那些權柄。引起在西漢時期,有大量的『酷吏』專注打壓地方豪強,甚至不惜於流血漂櫓。經過反複清洗,到西漢後期,起碼在精神層麵已經大一統了……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個『犯』字,可沒有分成內外。
可惜到了東漢時期,新皇權光武帝就是依靠地方鄉紳士族豪強才爬起來的,先天上就有些氣不足,再加上有沒有什麼有效的控製手段,使得士族鄉紳,地方豪強的勢力不斷的膨脹,利用政府權威衰退甚至是退出的機會,在中原各地建造起了大大小小的塢堡。
這些塢堡,可以說就是一個個微型的割據政權,在無形中也把東漢的統治,割裂得七零八碎,再也沒有辦法像是西漢那樣喊出強有力的聲音。
雖然說東漢之初也有收複西域等等的舉措,但是實際上與其說是開拓西域,還不如說是關西士族世家最後的輝煌,在這一批人最終死去之後,山東士族便是把持了朝政,成為了贏家,也葬送了東漢的西域邊疆。
因此斐潛當下巡視河東,加上之前派遣張時前來河東查案,也就意味著斐潛對於河東之前相對遊離,相對獨立,甚至有些僭越行為開始行使權柄,進行打壓。
就像是斐潛之前對關中三輔的那些打壓行動。
無關情緒,不論人情,隻有政治。
這是斐潛的權柄,但是不代表河東上下就樂意接受,尤其是那些被打壓,或是將要被打壓的那些人……
首當其衝,自然就是河東大戶。
就像是斐潛在關中三輔地區,主要是咬著大戶下手一樣,這一次在河東之內,主要被搞的也是大戶這個層級。
大戶這個政治層級,很是尷尬,一方麵來說,他們在鄉野之中,可以呼風喚雨,稱霸一方,可是脫離了他們所在的這個區域,便是屁都不是,哪一個比他大一些的都可以捏著他們的鼻子,讓他們彎腰就要彎腰,讓他們撅屁股就要撅屁股。看起來似乎很可憐,但是實際上這些鄉紳大戶,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很簡單,能上一些台麵的士族世家什麼的,多少還要一些名聲,明麵上至少還收斂一點,而大戶麼,因為求名並不好求,所以他們往往隻能退而求其次,求『利』!而一旦陷入隻是求利的環節,那麼坑蒙拐騙偷等等的手段,還能算是什麼事麼?
當然嚴格意義上的世家和大戶並不是太好區分,因為世家大姓裡麵也有不少大戶,而大戶也有可能搖身一變成為士族世家。
隻不過現在斐潛對於要清理的河東大戶的劃分就很簡單了。
沒有站對位置,不知好歹進退的……
可是等到了河東之後,斐潛發現,沒有站對位置的,不僅僅是這些大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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