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原也是笑道:『某不過無名小輩,得將軍如此掛懷,不勝感激!』
公孫度笑道:『根矩先生名滿海內,豈有怠慢之理?隻不過根矩先生不是回家鄉了麼,今日不知根矩先生為何又欲返回遼東?』
邴原歎息了一聲,神色多少有些落寞,半響沒有回答。
公孫康皺了皺眉,正待發火,卻被公孫度攔住,『根矩先生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瞞將軍……』邴原拱拱手,搖頭說道,『原在遼東之時,年歲漸老,這思鄉之情,便如滔滔之潮,綿而不絕,難以自已……故而辭彆了將軍所挽,回返家鄉……可是……唉……』
邴原再次歎息一聲,然後捏著自己的胡子,哦吟出聲,『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製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唉啊……』邴原一臉的悲傷,眼角有些淚光閃現,『歸鄉之後,物亦非,人亦去……』
公孫度也是默然,良久之後拱拱手說道,『先生節哀……』
公孫度也並非是遼東人,對於邴原所言,自然也是多有感觸。相比較來說,出生於遼東的公孫康就沒有那麼多的感想了,甚至覺得邴原有些虛情假意的成分,便直言問道》『聽聞先生投了曹孟德?可有此事?』
邴原一愣,『怎會有如此說法?』
公孫康冷笑說道:『聞先生與北海相談笑得宜,舉杯歡宴……』
邴原仰頭哈哈笑了笑,『北海相相邀,某一屆平頭百姓,豈可拒之?宴中歡笑,乃是禮數,試想,若是少將軍邀請他人赴宴,結果他人一臉愁苦,唉聲歎息,哭嚎不休,這宴還開不開了?』
『呃……』公孫康眨了眨眼,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
公孫度挑了挑眉毛,『這麼說來,先生並未擇曹?卻是為何?聽聞曹孟德,治理有方,頗得民心……』
『啊哈!』邴原冷笑了兩聲,『若說曹孟德收刮地皮,欺壓良善,某倒是信了,這將軍所言,「治理有方,頗得民心」,卻不知如何說起?』
『哦?』公孫度說道,『某聽聞漁陽之中些許片言……莫非……實情並非如此?』
邴原捋著胡須說道:『曹氏專權,挾持天子,魚肉地方……嗨!鄉野之中,便是多有敢怒不敢言啊!對了,不知將軍可成聽聞一人,禰衡禰正平?』
公孫度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此人大才啊……』邴原說道,『奈何出身貧寒,雖有才學,奈何不得用,又於鄴城之中,遭遇不平之事,便是怒而叱之,擊鼓鳴冤……所言,哈哈哈,其言詞甚是鋒銳,哈哈,抱歉,抱歉,容我細細說來……』
邴原便是將禰衡之事慢慢的說了,當說到禰衡在長街之中公然叫罵曹操執政無方的時候,公孫度明顯伸長了脖子,顯得非常感興趣了,而聽到說禰衡還一同罵了荀彧陳群郭嘉等人的時候,便是撫掌大笑,連聲稱讚。
『此等妙人,今於何處?』公孫度顯然是有些想要招攬禰衡。
邴原搖頭歎息道:『已送長安去亦!曹氏虛偽,欲借他人之手殺禰正平是也……此等之人,某羞於同伍……』
公孫度回頭看了一眼公孫康。
公孫康有些愣神。
公孫度眼珠子左右動了動,又給了公孫康一個眼色,公孫康才會意過來,上前一步說道:『既然先生不願侍曹,便不如投於某父親大人就是!』
『哎!』公孫度唱雙簧,『先生乃四海之才,豈肯屈尊於遼東偏隅?康兒不得無禮!』
『將軍過譽……在下見得中原碌碌,爭權奪利,屠戮鄉野,枉顧大漢生靈百姓之輩……心傷甚矣!如今……一時之間,著實有些無心從政……然將軍如此厚愛……』邴原連忙拱手說道,『哎,此次原欲返遼東,乃求會友也……不如這樣,若是管兄願意出山,某也自當奉陪就是!』
邴原口中的管兄,是管寧。
管寧現在還在遼東,曆史上是曹操攻克了烏桓,又平了遼東之後,管寧才回歸了中原,投入了曹操麾下。
公孫康皺了皺眉,正準備說一些什麼,卻被公孫度攔了下來,『如此也好!既有先生此言,某便待得「一龍」同出就是!』
『一龍』,是管寧與華歆、邴原三人並稱,為『一龍』,龍首自然是管寧,華歆是龍身,龍尾麼就是邴原了。而邴原說要跟著龍頭管寧走,也是應有之意,同時也是有一些奉承的意思。
公孫度如此回答,自然也是明白了邴原的話中含義……
『多些將軍寬宏!』邴原拱拱手,然後又說了幾句其他的閒話,便是告辭退下了。
公孫度看著邴原遠去,然後問公孫康說道:『此事……你怎麼看?』
『此人多是推諉……』公孫康哼哼了兩聲,『管……』
『我沒問你這個!』公孫度打斷了公孫康的話,『若是某公孫氏成事,自然天下英傑自來投!我問的是眼前!眼前之局!』
『呃?眼前?』公孫康愣了一下,『父親大人之意,是曹賊虛實?』
公孫度點了點頭,『正是。』
停頓了一下,公孫度緩緩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先前曹賊遣漁陽守將前來求和,某便是多有疑慮……如今看來……嗬嗬,曹賊果然是自顧不暇……』
公孫康想了想說道:『若是此人虛言誆騙……』
公孫度說道:『此事易爾……既然禰正平此事沸沸揚揚,自然冀州上下人儘皆知,便是遣人前往查探一二,便知分曉……』
公孫康點了點頭,『父親大人所言甚是。若是曹賊無力反攻,那麼議和之事……或為真乎?』
公孫度緩緩的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漁陽當得固也……』
說著說著,公孫度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之前為了攻克漁陽,然後給出了屠戮三日的決定,現在想想,若是早知道曹操那邊自顧不暇,又何必著急早一天或是晚一天?
哎。
不過麼,既然可以暫時和曹操議和,那麼也就意味著另外一件事情可以先處理一下了……
『來人!』公孫度下令道,『再給鮮卑送兩車糧草,三車衣物布匹去!』
『遵令!』兵卒領命走了。
公孫康十分不解,『父親大人,你這是……既然曹軍無力反撲,我們為何還要親善鮮卑?鮮卑之人,便如惡狼,飼之不親,養之不忠……』
公孫度橫了公孫康一眼,『哦,就你知道?』
公孫康問道,『那父親大人之意是……』
公孫度雙手背在身後,仰頭而望,半響才緩緩歎息道:『遼東偏於一隅,群山深林,大海大漠,猶如囹圄一般,使手腳不得展也……漁陽之地,便是遼東唯一出路……故而某雖知此地凶險,四下皆敵,亦是不得不進,不得不取!』
公孫康默默的點點頭。
公孫度所轄的遼東,自然是沒有像是驃騎將軍一樣的禦寒之物,這幾年越發的氣候嚴寒之下,遼東的日子也不好過。就像是大漠草原當中的遊牧民族在饑寒的影響下都會下意識的選擇南下一樣,遼東想要出路,當然也隻有突破漁陽,侵占幽北這一條路可以走。
『今既定漁陽,自當固之……』公孫度緩緩的說道,『若是曹賊真是無力北上,便是你我千載難逢之良機!某之前盟,親於鮮卑,乃驅狼吞虎是也……而如今,虎傷既退,這狼啊,反倒是成了惡虎……』
公孫康說道:『那麼……便是……』公孫康用手比劃了一下。
公孫度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停頓了一下說道:『再看看……若是某親善之意不得回饋……那麼也就怨不得……』
『哦……』公孫康點了點頭,『明白了,這便是父親大人再送糧草之意!』
公孫度點了點頭,笑了笑,露出了六顆牙齒,『正所謂,禮尚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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