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北宮距離戰場也不算是偏遠,但是就是夜間和白天畢竟不一樣,北宮又不是什麼頂級的戰將,習慣性的依舊站在白天的位置上,當然就沒有辦法發現析枝氏攻破了城門的新變化,以至於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現在當然就亡羊補牢往前站了一些。
城門一帶聚集的羌人兵卒越來越多,一些弓箭手朝著城牆之上,城門樓附近胡亂射擊,壓製漢人的兵卒,一些羌人則是奮力的將擁塞在城門附近的雜物,屍首,磚塊,條石什麼的都給搬開一些,以便騰出更多的空間來,容納更多的羌人衝擊城門。
雖然說張掖城從東漢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得到什麼比較好的保養和維護,但是高達兩丈餘的城門,由上倒下,內部是有三根巨大的門閂封閉的,一般開門都需要梯子才能取下高處的門閂,所以羌人也沒有辦法推開殘破的城門,隻能依舊是將堵門的沙袋條石什麼的都搬開,然後再衝進去。
城門之處被衝撞而開的地方,估計是之前已經是反複受到了衝擊,已經是隱隱受損,結果又被火油和之前的撞車殘骸焚燒,最終變得有些脆弱,被撞車最終一擊而打破……
『讓開!讓開!』
羌人兵卒大吼道,推著撞車再次前來。
撞車巨大的撞錐衝擊在城門破洞之處,那些堆堵著城門的沙袋和條石,隻是勉強支撐了兩個回合,然後就被撞開得四散,露出了原來的破洞……
『殺!殺……』
一名羌人小頭目才剛剛舉起戰刀,發出了號令,就被從洞口之中射出的箭矢紮在了胸前,頓時倒斃。
然而被刺激得癲狂的羌人根本不理會什麼傷亡,瘋狂的朝著城門湧動,就像是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紅腹鋸鮭脂鯉魚……
窮凶極惡的羌人給城門街道左近的百姓心理上形成了巨大的壓力,許多百姓不由得手軟腳軟起來,然後尖叫著就像是看見了惡鬼一般,下意識的就要跑。
後世鬼屋之中,大部分普通人在沒有進去之前,都是牛皮哄哄,真進到了鬼屋之中,在黑暗、燈光和鬼叫的襯托之下,然後再有一個羊群效應什麼的,便是轟然而亂,奪路而逃。
蒙恕回頭看了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有讓人去製止這些百姓的逃亡,隻是忍著胸腹之中越來越痛的傷,舉起了戰刀,迎向了死亡。
『我們是漢兵!身後是漢民!』
『今日唯死戰,保家何惜命!』
『諸位袍澤!今日共死!黃泉之下,再飲美酒,你我大醉不醒!』
『願隨校尉!同生共死!』
而在街道上,那名白發蒼蒼的鄉老也吼叫著,喚醒著周邊百姓僅存的理智……
『跑什麼?!周邊都是胡人!能跑到哪裡去?!』鄉老蒼老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你們跑了,你娘親,你老婆,你孩子能跑麼?又能跑到哪裡去?!』
『摸摸自己褲襠,還有卵子的,便是跟著老夫來!』
在漢代,鄉老一般都是由城鄉之中那些聲望較高的人來擔任,而且大部分的鄉老也相對來說比較顧及名聲,而不是純粹為了錢財權勢,因此在麵對外敵的時候,這些鄉老基本上都會站在漢人一邊,而不是站在錢的一邊。
被鄉老一吼,還有鄉老身邊的幾個年輕人一攔,城門之處這些逃跑的百姓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都隨老夫殺敵!』鄉老舉起了手中的長劍,高呼著。這把長劍原本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作為身份的象征,而現在,鄉老則是舉起了還未曾染血過的長劍,怒吼著,帶頭朝城門殺去。
百姓左右看著,片刻之後,也有人開始在地上或是周邊,收羅撿起各種各樣的武器,甚至隻是木棍,帶著對於入侵者的痛恨,跟在了鄉老身後。
一名羌人頭人剛剛砍死了一名漢人守兵,哈哈笑著抬起頭,正覺得勝利就在眼前,卻看到了街口之處黑壓壓的又過來了一群人,頓時心中猛地一跳,然後定睛一看,不由得暗罵,還以為是援兵,結果是百姓……
蒙恕帶著守兵奮力堵截,這個時候已經無需顧忌什麼生死問題了。戰死了也是死,城池被攻陷,也是死。大家放開手腳,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全然不顧砍到自己身上的武器,一心一意要乾的就是殺人,殺死眼前的這些羌人,能多殺一個就是一個。
一名漢兵才剛剛砍一名羌人,便是迎來了下一個敵手,正準備招架,卻因為連續的戰鬥導致氣力衰竭,跟不上了,沒有將長槍全數打開,而是被一槍紮在了腹側,而身上的劄甲已經在戰鬥之中多處受損,鐵片也崩落了許多……
而且這些崩落的部位,也正說明了這些位置特彆容易受到攻擊……
長槍穿透了身軀,漢人兵卒怒吼一聲,揮刀砍在了這名羌人的脖頸上……
然後又是一名羌人衝了上來,漢人兵卒一手抓著透體的長槍,瞪著充血的雙眼,咬著牙踉蹌著還想向前,卻已經站不穩了……
羌人獰笑著,一刀就向漢兵頭上砍下來……
漢兵根本不做抵抗,任由羌人的戰刀落下,同時自己的刀也在怒吼聲中紮進了敵人的腰肋之中……
『賺了……』
『大兄!』另外一個士兵咬牙切齒撲了上來,掄圓了戰刀削下了這個羌人的頭顱,然後看了躺在地上的兄弟一眼,便是嚎叫著,往前撲去。
百姓也跟著衝了上來,抓起了漢人兵卒落下的武器。這些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百姓,他們殺死一個敵人,往往要付出幾個人的代價。但是沒有人退縮,前麵的親人,鄰居倒在了血泊裡,緊跟在後麵的人瘋狂地吼叫著,依舊前赴後繼地衝上去。他們不會使用武器,就用手抱,用牙齒咬,用血肉之軀去抵擋敵人的鋼鐵武器。
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隻有震撼雲霄的殺氣,隻有舍生忘死的戰士,沒有恐懼,沒有哭聲,沒有退縮。
此時的漢人,即便是在張掖這樣的邊疆小城,依舊還有一口英雄氣!
蒙恕被人流擠到了一邊,他大口的咳著血。
大概是斷掉的肋骨紮進了肺部之中,使得他呼吸都很困難,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萬分,也不知道蒙恕是如何還能堅持站著。之前是他在拚命的保護城中的百姓,而現在是百姓在他的前麵頂替著他。
一名凶悍的羌人的小頭目戰刀劈下,剁在了一個老人的胸口上,隨即他的戰刀就被這個黑瘦的老人用一雙乾柴一樣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裡。
羌人頭目大吼一聲,奮力抽刀,老人的兩隻手抓在刀刃上,本來就是鮮血淋漓,給他用力一抽,十指俱斷!老人一聲不吭,卻猛然發力前衝,任羌人頭目的刀穿透了自己的整個身軀!
羌人頭目企圖用手推開,用腳踹開老人的屍首,卻見到另外一個漢人百姓撲了上來,嚎叫著,用木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後木棍斷裂而開,而那名漢人也依舊沒有退卻,而是就像是街頭打架一樣嚎叫著夾住了他的脖子……
羌人頭目抽出靴子內的短刃,紮在了那名漢人百姓的腰間,同時抬起另外一隻手,擊在一個撲上來的青年臉上,青年人慘嚎一聲,鼻子歪斜,滿臉是血的栽倒在地……
羌人頭目才剛緩出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腿被方才倒下的青年漢人抱住。他的腰上掛著老人的身軀,他的脖子上架著中年人的手臂,一隻腿又被地上的青年漢人抱在了懷裡,正在咬下去……
『嗷……』
羌人頭目疼痛萬分,正想要一拳將那個咬他腿的青年漢人砸死,卻看見一柄長槍從側麵而來,然後他手裡沒有武器可以招架,要躲,身上掛著三人根本躲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長槍從側麵噗的一聲直接穿透自己的胸腹!
鮮血象水一樣順著矛杆流淌而出,也帶走了這名凶悍羌人頭目的所有氣力,他瞪著眼咧著嘴歪著頭,似乎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
羌人在城門左近的進攻,一時間被壓製住了。
蒙恕看著這些百姓,看著一名又一名的百姓撲上去,看著一對又一對的兄弟,父子死在了羌人的刀下,一個又一個普通的善良的人倒在了地上,他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張掖的這些百姓,這些可敬可愛的平凡的人,他們承受著最多的賦稅,貢獻著最多的力量,在大漢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又是這些人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無怨無悔地付出了鮮血,付出了生命……
賈文和!
這一切的鮮血和犧牲,就是你想要的?
這些百姓的死亡,也都是你的謀劃和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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