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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1章是個人物(1 / 2)

青龍寺當中的辯論,依舊在持續。

有時候辯論確實是為了辯清楚道理,但是有時候並不是。就像是有俗語說『有理不在聲高』,但很多時候卻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矛盾麼,其實也不矛盾。

就像是盧毓,當下似乎是為了辯論,也不全是為了辯論。

盧植為人正直,但是也不是無限的正直。

盧毓也是如此。

盧植碰到看不慣的,就要說出來,即便是因此而得罪了皇帝和宦官,也毫無畏懼,但是也會覺得勢頭不對,憤而歸鄉。

盧毓呢,也差不多……

但是這父子倆都有一個毛病,就是隻認為『清流』才是硬道理。

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清流就根本不是什麼的『硬道理』。就像是很多人喜歡高高在上的點評一些什麼,卻不知道大多數的時候,是半桶水才越發晃蕩得厲害。這些漢代的清論之人,自己給自己一個什麼封號,便是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物了,便愈發指點江山,嘴上激昂。

清流在初期,確實是心憂社稷,為得也是匡扶大漢,可是任何可以產生利益的組織,必然避免不了那些因為利益而來的投機者,不能提高警惕,自然就最終淪為了爭權奪利的工具。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前進。全天下處在了巨變的混亂當中,不僅是關中三輔,其他地方也是一樣在變化著。

徐州兗州豫州一帶,是山東士族區域當中,比較靠近關中的區域。冀州隔著太行山,雖然直線距離較近,但是交通什麼的,反而更不方便。

這些距離關中三輔區域較近的地方,也自然受到了斐潛的影響更大。原本相對簡單和穩定的生產關係被打亂,甚至被破壞,都會先出現在這一些區域當中。荊州流民算是近階段時間當中最大的一批流民潮,之後這樣大規模的難民潮就沒有了,但是小規模的,三三兩兩的民夫逃亡事件,依舊在這一些區域之內發生。

當這些區域裡麵的民眾承受著高利貸、勞役地租、工商業剪刀差的三重盤剝之下,逐漸的被耗乾了骨血,難以維持,或是選擇鋌而走險,或是選擇逃亡。

再加上斐潛在之前布置下來的有意或是無意的宣傳,五方上帝新道教的滲透和宣揚,關中三輔的富庶和安定,就成為了這些民眾奔向希望的方向,通過各種途徑,逃離故土,前往關中。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周邊區域的日子越來越難,這些山東士族子弟也越來越恨,他們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或者說也不願意去搞清楚,隻是想著複古,讓時代永遠都不要變化,祖宗之法可法萬世,然後他們自然就可以萬世都當人上之人,逍遙自在。

盧毓問題提出來了,在正論廳當中的王昶並沒有立刻反駁。

王昶在思索。他在考慮盧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知。假不知比真不懂還更讓人厭惡和頭疼,若是真不懂,那麼多少還可以說一下,但是如果是假不知,那麼說得再多,就像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是白費口舌。

清流的這些人,不得不說他們在某些方麵上是進步的,是代表了一部分的社會良心,但是這些家夥,其中大多數往往似乎永遠都不懂得怎麼去落到實處,隻是在泛泛空談。

空談很容易,挑錯也很簡單,但是要做事情卻很難。任何政策,任何製度之下,都有受益者和受損者,就像是『殺人者償命』這個人類社會最為基礎的貧民平等權柄,依舊會人不願意給,教唆一些空談者去表示什麼殺人者也有人權,殺人者未必都要死。

所以在山東士族諸地,誇大宣傳驃騎將軍斐潛的可怕,製度的凶殘,放大關中三輔出現的一些問題,來恐嚇自家屬地的民眾,看看,驃騎這一套是多麼的可怕啊,還是我們這裡更好吧?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

農耕社會當中,農夫的忍耐度是很高的,畢竟有割舍不掉的田畝,有三兩間的草屋瓦房,有老婆孩子老父母等等,因此再苦再累也會咬著牙撐著,畢竟皇帝一茬一茬的,就像是莊禾一樣,今年是災年,萬一明年遇到了豐年呢?萬一下一個皇帝是個明君呢?萬一地方郡縣上來了一個青天呢?

即便是這些農夫知道,這隻是萬一,但畢竟還是一個期盼。

而沒有資產,沒有自由,隻有勞動力的佃戶和奴隸,就有些不一樣了。對於這些沒有任何積蓄,沒有任何牽掛的人來說,忍不住的時候,就比一般的農夫要更容易出現波動,出現各種小規模的逃亡也就不足為奇了。

盧毓之言,算是一種屁股決定腦袋。他會這麼想,其實也不算是多麼錯。

士農工商就不贅述了,單說這賢者與民同耕,不分貴賤,同工同力,嗯……

還有後麵讓驃騎將軍斐潛讓利,哈……

聽起來確實是很美。

其實就是清談者所空想出來的一種『天下大同』。

或者叫做烏托邦什麼的都行。

要說身體力行,盧毓還真的會下地耕田!

這或許是盧植的教導和傳授有關,所以盧毓認為他可以做得到『賢者與民同耕』、『同工同力』,所以旁人沒有理由做不到……

想明白了這些,對於盧毓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就可以理解了。

但對於盧毓的問題,王昶有些不想要正麵去回答。一方麵是驃騎將軍的這些政策和手段,王昶自己都沒有完全琢磨透徹,要是說錯了,反而更不好,另外一方麵麼,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牽扯的東西太多。

可又不得不回答。

於是王昶看著盧毓,緩緩的說道:『賢弟數日前嘗於關中村寨觀之,以賢弟之見,關中村寨之民,可與兗豫之民同乎?』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點。

辯論的時候,非常忌諱雞同鴨講,或者說雙方爭論的時候隨便改變原有的立場,就像是遇到富豪說要談感情,絕對不是衝著錢來的,然後碰到普通人則是說要感情沒有用,要有錢財才能有安全感。

關中的村寨的結構體係,和山東士族那邊的村寨不一樣的,即便是不說在政治方麵的差異,在生產力方麵上也是有顯著差異的。雖然說兗州豫州等地也有農學士和工學士,但是那些農學士工學士多半都是在士族子弟的控製之下,根本難以真正的像是關中三輔還有其他斐潛控製的區域那樣,可以真正走到田間地頭去。

還有農業上的技術,關中作為農學士和工學士的核心地域,對於這些方麵的持續研究和改進,也是山東士族區域的村寨無法相比較的。

王昶心中知曉這些,當下如此說,不過是想要試探一下盧毓對於這些情況的了解程度,如果說盧毓提出兩邊的情況不同,不能簡單的視為相同的村寨,那麼王昶就需要改變另外的策略了……

但是很遺憾,盧毓微微思索了片刻,竟然是表示同意。『天下之境,皆為漢土。天下之村寨,皆為漢民,雖有富庶之差,然似之是也。』

王昶動了動眉毛,似乎是想要笑,卻強壓住的樣子,咳嗽了一聲之後,便是說道:『關中三輔,豫冀青徐,皆神州也,此大漢之州郡所分,關中之地,亦為同也……既同之,奈何地之所出,所獲有差?非田產之高低,乃莊禾糧價之彆也。』

『同耕一畝地,同獲一歲收,何關中之處,民夫得其豐,然山東之地,百姓得其困?若依賢弟之言,「限商,同耕,分利」可得天下大同……那麼為何山東之地,百姓困苦,流離失所?』

王昶瞄著盧毓,『莫非……山東之地,亦不可為「限商,同耕,分利」乎?』

層層鋪墊,基本上就算是挖好坑了。

盧毓在家鄉,也確實按照他所說的『限商、同耕、分利』,在屬於盧氏的土地上推行這一套的製度,然後也獲得了不錯的效果,沒有紛爭,沒有爭奪,所有的人都獲得了勞動的成果,獲得了平和。

可是,盧毓現在對於天下,對於普通百姓的認知,對於整個社會困苦的根源,可以說還是處在一種感性的認識當中。

盧毓年少的時候,其父盧植就身故了,在他從十幾歲成長到現在,沒有人給與他引導,沒有人給他指引,他去過豫州,去過冀州,他看到了朝堂的腐朽,看到了地方諸侯的殘暴,看到了商人對於小農經濟的破壞,看到了普通農夫在天災人禍之下的逃亡。

他認為這是人的貪欲所致,所以要『限商、同耕、分利』,這樣的話大家都便是處於同樣的位置上,所有人都可以拿到他勞動的所得,也就沒有了不滿,沒有了戰爭,這個天下又可以恢複到和平當中。

就像是他在家鄉所做的那樣。

但是他忽略了一點,他是士族……

而且因為他爹的關係,他在家鄉做的試驗,又是在盧氏自家的田畝上,所以並沒有任何人去妨礙他,甚至跟他交易的其他士族,都是成本價,或是極低的交易利潤在進行的。看在盧毓他死去的父親麵子上,這些士族甚至願意貼本交易,隻要換到一個盧氏的讚揚,比如誠信君子什麼之類的評語,便是賺了。

但是盧氏之地的和平,安定,並不能代表其他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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