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知道潁川的問題,也清楚曹操想要一些什麼,他甚至明白天子劉協渴望著一些什麼,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又怎麼可能有完全麵麵俱到的?更何況這些人要的都是同一件東西,利益。
或者說,能獲取利益的權柄。
附近的『匪患』,真的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荀彧問自己。
然後他發現自己回答不上來,就像是他不清楚為什麼在關中,斐潛就能夠調和那些渴望,那些利益,以及相關的權柄……
荀彧端起酒樽,一口飲儘,發現不知道是因為他端著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酒氧化過頭了,亦或是他的心情糟糕透頂,反正,這口酒,很苦。
苦酒。
……oto……
穎陰。
黃昏之中,光影晃動。
『郭兄弟,你交代的事情,為兄幫你辦好了。伱說,怎麼感謝我?』
在外麵,是縣令和縣丞,是上級和下級,但是在私下後堂之中,則是親如兄弟。
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兄長!小弟豈能是「交代」讓兄長辦事?這不是折煞了小弟麼?』郭奉嘿嘿笑著,老鼠胡子亂抖著,『隻是懇請,懇請而已。兄長可是有何所願?便是上天攬月,下海捉鱉,小弟也是在所不辭!』
『你是穎陰的財神爺,這九天月,深海鱉,就算了,』種宏笑嗬嗬的說道,『但是這今秋賦稅……可是要滿額繳納啊……』
郭奉目光一凝。『兄長,不是說要報虧空受災了麼?』
『對!』種宏說道,『當然要上報受災虧空!而且還要讓上麵的知道我們受災了,虧空很大!』
『那怎麼?』
『等到周邊郡縣都難完成,』種宏哈哈笑道,『若是能在受災之後,還能足額繳納賦稅……不是更顯得你我能力擢拔,德行超越麼?看看,我們千辛萬苦,為了朝堂社稷……』
郭奉吞了一口唾沫。
種宏笑著,哈哈的拍著郭奉的肩膀,『我聽說你新吃進了不少田畝啊……你說說,這些敗家的賤民,好端端的祖產,就這麼賤賣了!真是不孝啊!不懂得珍惜啊!』
『嗬,嗬嗬。是,是是,兄長說的對。』郭奉陪著笑了笑。
種宏點著頭,就像是依舊在發這感慨,『你說,這些無信無義,不忠不孝的賤民,會不會出爾反爾,到時候又反悔了呢?你看看,拿了你的錢財,結果過段時間又是說賣得賤了,不願意了!你說,遇到一兩個,七八個,這樣的家夥,是不是很煩?』
郭奉的胡須抖著,低下頭,掩飾著眼中凶光。
『忠孝禮儀信,便是為人之本也。』種宏笑嗬嗬的,也眨了眨眼睛,就像是要將目光之中那些隱藏著的東西消除了一樣,『我們身為父母官,但是就像是父母一樣,不能給與照顧太多,畢竟慈母多敗兒啊,總是幫手、照顧,哪裡能出人才?哪裡可以知曉這風風雨雨?更何況,穎陰如此,潁川呢?』
『當然,我也是受到了些照顧的……』種宏繼續說道,『隻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勇擔重責的,要體現出能力和擔當來……我知道,這賦稅麼,有些難度,不過……我會記得的,若是真碰上什麼大事,我還是可以幫幫忙,畢竟你我兄弟一場,怎麼能坐視不理?是吧?』
郭奉將臉上的麵皮抖將起來,拚湊出一個笑容來,『是,是,兄長說的對……』
『哈哈,就是麼,隻要這賦稅足夠,』種宏意味深長的說道,『其他都是小事!看看,潁川上下,誰能給朝堂做貢獻?又有誰在忠心社稷?像是什麼舞陽,葉縣,年年賦稅墊底,甚至還要朝堂撥款補貼,真真丟臉!要是我……便是當場羞愧而死!』
『是,是,兄長說的對……』郭奉應道,沉吟了片刻之後,『小弟雖然收了一點點的田產,一點點,但是這人手,還是有些不足……這些賤民,寧願去荒野做流民,都竟然不願意當小弟的佃戶!簡直就是不知好歹……』
『哈哈哈,此乃小事爾……』種宏笑道,『這還用我來說麼?放心,還是那句話,隻要賦稅足量,一切都不是問題!』
兩人相視片刻,便又是一同哈哈笑了起來。
後堂之外,有一名仆從急急而來,然後在堂外叩首。
郭奉認得是自家的隨從,便是告了一聲罪,走出了堂外,側耳傾聽。
種宏微微斜藐著,看著郭奉臉上的神色變換,心中也略微盤旋起來。
郭奉揮揮手,讓隨從退下,然後進了後堂,做為難之色,『兄長,家中出了些急事……呃,小事,要去處理一下……』
『小事?』種宏放下了筷子。
郭奉點頭,『小事。』
種宏點了點頭,作勢欲起身,『好!兄長送一送你。』
郭奉連忙上前攔住,『怎敢動勞兄長相送?兄長安坐,安坐!待小弟事情處理完了,再來和兄長不醉不歸!』
『好,好!不醉,不歸!』
……??|·??·|??~……
夜色降臨。
一切都昏暗起來。
郭奉翻身下馬,然後一邊往院內走,一邊惡狠狠的說道:『人呢?』
在一旁的隨從彎著腰,就像是好生生的一張人皮卻折了一半下來,『回主子,在裡麵,拿著呢。』
郭奉走進了院子,看見在院子當中被捆著的一人,深吸了一口氣,『某待你不薄,為何還要告發於某?你也是郭氏之人,為何還不懂得維護自家宗族?』
地上的人蠕動了一下,偏轉過頭來,看向了郭奉。
郭奉低下頭,微微前傾,『你太放肆了!說,今日之事,你……可知錯啊?你還告訴了誰?如是說來,我就做主,饒了你一命!』
地上那人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郭奉,半響之後,『我沒錯。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場麵之中,忽然一片寂靜。
就像是光和影在這個瞬間全數都凝結了一樣。
『子不教,父之過也。作為父母官,也作為郭族鄉老,看見你這樣,我很痛心啊……』郭奉緩緩的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於你父親,也是多年交情……若是你父親健在,也定不會縱容你做出如此錯事……你可知這朝堂之爭,就是你死我活!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這是一族上下的事情!你有兩件大錯,第一,不分敵我,第二,婦人之仁!這兩項犯了那一項,都是百死莫贖啊……說,你到底將那些東西交給了誰?』
『我……』地上那人停頓了片刻,『或許我是錯的,但是你也是錯的……』
『子不言父過,為尊者諱,我的錯,你不該說。』郭奉應道。
『你不是我父親。』
『但是我是你叔父!還是穎陰縣的父母官!』郭奉惡狠狠的盯著,『你以為我願意做這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嗬嗬,哈哈,』地上的那人冷笑,『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收錢,迫不得已的枉法,迫不得已的荼毒百姓,將穎陰周邊……』
『閉嘴!掌嘴!』
郭奉咆哮著,旋即有仆從撲了過去,然後劈裡啪啦的抽著那人的嘴巴。
在黑夜裡麵響亮的嘴巴聲中,郭奉背著手,振振有詞,『做事還是要有方法的!不懂官場迎合之人,連立足都難,還能為百姓做一件實事嗎?做人啊,要懂得看清楚這世道現實,不是你一個小輩想怎樣就怎樣的……就像是現在,就算是你平日裡麵能言善辯,可是當下你還能說麼?你還怎麼說?』
『嗚嗚……』
郭奉緩緩的彎下腰,盯著那人,『我原來想給你一個機會啊……你知道麼?若是你真的鬨騰起來,你出名了,可是一群人,一大群人,我們上下都要去死!去死你知道麼?混賬東西!埋了他!』
幾名仆人湧了上來,然後拖著那人就往後院的小樹林裡麵而去。
一些聲音傳了過來。
郭奉背著手,仰頭望天,『兄弟啊,對不住了。你孩子不懂事啊,不懂事啊,是你孩子不孝再先……莫要怪我,我也是為了一族上下的好……』
些許的喧鬨,持續了一小會兒,然後又平靜了下去。
……:~……
太陽重新升了起來。
就像是昨夜的黑暗根本不存在一樣。
夏侯惇坐在了馬背上,他的鱗甲在陽光之下發著光。
在他的身後,是曹操最核心的力量。
『出發!』
『目標,穎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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