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站在荀彧的右邊,也叫囂著,是你們逼我的,文若你是不是我的人,還不上去搞死曹操?
天子?天子在天上看著,左邊看看,右邊看看,覺得不管是曹操被搞死,還是士族被搞死,似乎都可以,渾然似乎忘卻了在關中還有一個斐潛盯著這裡。
隻剩下荀彧左右為難,精神分裂。
『你家郎君呢?』郭嘉的聲音從前院傳了過來。
『……』細碎的聲音。想必是管家在低聲回稟。
『哦?沒用膳啊?』郭嘉哈哈笑著,聲音越來越大,『沒事,我帶了!不僅是帶了吃食,還帶了酒水!嗯,沒錯,哈哈哈,這一次我請酒!』
郭嘉竟然自己帶酒?這幾乎是太陽從西邊升起的事情,也使得荀彧抬起頭望向了廳堂之外。
郭嘉笑嗬嗬的就走了進來,後麵跟著自家的管事。
嗯,還有酒菜。
這還真是少見,以至於荀彧的管事在後麵依舊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郭嘉笑嗬嗬的坐了下來。
荀彧默默的看著管事從食盒當中將菜肴拿出來,然後又是指揮著仆從將泥爐擺放在了一旁,再將酒水倒在了酒甕之中,放在了泥爐上麵溫熱起來。
做完了這些事情,管事向荀彧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靜悄悄的帶著仆從退了下去,將空間留給了荀彧和郭嘉。
『是來祝賀我死去了麼?』荀彧淡淡的說道。
郭嘉哈哈笑笑,『不,是來慶祝你新生。』
『生不如死。』荀彧依舊淡然而言。
郭嘉看著荀彧,『你現在活著,而且還會活得……至少比之前要好……』
郭嘉在心中補充了一句,『隻要你不管「閒事」。』
荀彧看著漸漸溫熱起來,然後在酒水之中翻滾而起的些許酒糟,不由得脫口而出,『連酒都沒買好的……』
郭嘉大笑道:『我哪有錢啊!這還是賒的!』
荀彧不由得一愣,『又是掛我的名字?』
郭嘉繼續大笑,『掛我的,那店鋪敢賒麼?那店家又不認識我。』
『城東那家?不像……』荀彧看了看菜肴,很普通。
而且城東那家……
『對,不是城東的,而是城西的……而且,在城外。』郭嘉拉過了一個豆盤,送到了荀彧麵前,『驛站前麵的那家。小店。很小,才三張桌案,五張坐席,頭上是草棚,腳下是夯土,用土灶燒的菜,用井水洗的盤子……怎麼樣,吃,還是不吃?』
荀彧皺起眉頭來。他有一點潔癖,但並不是很嚴重的那種。
菜肴是很普通的,大漢常見的蘿卜、蔓菁。而且因為漢代的蔬菜和後世的並不一樣,大多數的蔬菜都沒有經過很好的種子篩選和擇優培育,尤其是在山東這一片,根本就沒有像是斐潛在關中那樣改組了大司農,讓棗祗專門進行這方麵的研究和改進,所以當下在荀彧麵前的,就依舊是個頭比較小的,纖維比較多的菜肴。
隨著關中炒菜的興起和人類本身對於油脂的先天渴求,山東等地也是流傳而開,即便是鄉野驛站之中,也開始了炒菜,而不是一味的大鍋燉煮。
在荀彧麵前的,便是炒蘿卜,炒蔓菁。
不知道是食材還是手法的原因,反正這兩道菜不僅是沒有後世的那種所謂的可以發光的模樣,甚至是可以用『暗淡』這兩個字來形容,看起來就是一點都不好吃。但是郭嘉就像是麵對著無上美味一樣,夾了一筷子,放到了嘴裡,搖頭晃腦的品嘗起來。
荀彧斜斜藐了郭嘉一眼,然後也拿起了筷子,稍微夾了一塊蘿卜,放在了嘴裡,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鹹了。』
不僅僅是鹹,而且因為用的是粗鹽,鹹味裡麵甚至有些苦味,甚至還有些泥土的腥味。
蘿卜也是比較乾癟的,失去了水分,不夠新鮮的蘿卜,就像是在吃著一塊被且薄的木片,然而郭嘉卻吃得很香。
『這就是平民所食之物……』郭嘉給荀彧倒了一碗濁酒,『你覺得鹹,他們還生怕不鹹……』
荀彧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作為勞作的百姓,需要更多的鹽分攝入,『所以,這就是你想要說的?』
郭嘉點了點頭,舉起了酒碗,向荀彧示意,『對。就是這個。還有啊,百姓能記住你,這不就已經夠了?你還想要什麼?千古傳芳麼?那你不如去寫本書,或許可能性大一些。』
郭嘉見荀彧不端酒碗,也是毫不在意的在荀彧的酒碗上輕輕碰了一下,『而且,就算你真的去寫書,也有可能沒人看,沒錢也沒名……搞不好還很多人罵你呢……』
荀彧歎了口氣,『我隻是……』
荀彧說了一半,卻沉默了下來,然後端起酒碗,一飲而儘。
酒是濁酒,菜是劣肴。
酒是酸澀的,菜是鹹苦的。
荀彧忍不住,眼角落下點點的水光,旋即偏過頭去,用袖子抹去。
曾經他努力維護的,現在卻不領情。
曾經他儘力維持的,現在卻不感恩。
那麼他算是什麼?
他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然後,郭嘉給他帶來了一個答案。
澀酒,鹹菜。
卻讓荀彧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原來自己還能感覺出好壞,還能吃出鹹淡,還能清楚的分辨出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陳長文上表彈劾你了……』郭嘉夾了一塊鹹蘿卜,叭咂著嘴,『你怎麼看?』
荀彧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表示沒有看法,還是在表示自己無所謂了。
郭嘉嘿嘿笑了兩聲,聲音放低了下來,『之前就覺得這個陳長文太那個什麼……現在看來,果不其然……他表麵上看起來是在彈劾你,但是實際上呢,是在維護你……但是呢,表麵上是在維護你,實際上呢,也是在陷害你……』
『他以為他的小心思,能藏得住?』郭嘉不屑的笑了兩聲,『就像是這碗酒,若是不動,底下的這些渣就不會翻起來,但是動了之後……就浮上來了,露出來了……』
『君子不器,是為不爭……』郭嘉端著酒碗,『陳長文,這器啊,不夠……』
郭嘉是不知道後世的『青春版』的詞語,隻能說陳群的『器』,否則的話定會說出來。因為沒有比『青春版』更能諷刺和貶低的了,看著外表似乎相差不多,然後內部不知道什麼被削減了,被砍了,被打折了。是幾個意思?青春的就應該是中年的玩剩下的?打折的?處理的?修理過發動機的?內部暗中折損的?真是好名字!
荀彧擺擺手,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過得幾天,主公就會來找你了……』郭嘉見荀彧這樣,也就不多說了,身軀往前微微傾斜,壓低了聲音,『知道麼,驃騎大將軍,嘿,送了火藥來!』
荀彧陡然色變,『什麼?』
郭嘉大笑,『沒想到罷?所以這個事情,很快就會結束了!』
山東的這一幫子人,不就是憑借著塢堡和城牆,企圖抵抗麼?現在有了火藥,當那些自詡堅固,自傲塢堡在新技術,新的生產力麵前,即便是再想要故步自封,也會被敲破……
郭嘉轉過頭去,看著荀彧,『先說好啊,過一陣,等那些人又是轉頭過來找你,求你,跪在你麵前哭泣哀鳴,你可要忍得住啊!』
荀彧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自己的事情,而是說道:『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你是說人麼?』郭嘉嘿嘿笑了笑,『既然有火藥,何愁沒有人?』
荀彧瞪大了眼。
郭嘉笑著點了點頭。
『可是……』荀彧想不通,『為什麼……』
『人麼……嘿嘿嘿……』郭嘉呼出一口氣,『或許,在這個事情上,驃騎和主公……是想到一起的……來,這一碗,敬主公!順道麼,也敬驃騎罷!』
荀彧沉默許久,最終長長的歎息一聲,端起酒碗,和郭嘉碰在了一處,『但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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