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冰冷,瘋狂,血腥。
喚醒了天子劉協沉睡多年的記憶。
在那一夜之後,權力鬥爭如同焦躁的暗湧,以許縣為中心擴展出去。
宛如當年的雒陽,又像是長安。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下來的人卻在貪婪的啃食著。
曹氏夏侯氏拿到了最大的膏脂,那些活下來的潁川人瓜分了剩下的部分,冀州荊州青州徐州的其餘人等也獲取了一些粉嫩嫩的肉塊,分配了各自負責的區域與利益。
在劉協看了,似乎幾乎沒有用多長的時間,似乎就已經確定好了各自的份額,並且默契的對於那些死去的人選擇了遺忘。
倒台的,就這麼倒台了。
死去的,就這麼死去了。
就像是當年劉協的皇兄,劉辨。
劉協知道,曹操的痛下殺手之後,又立刻召見了一部分的潁川人士,開誠布公的表達了必須團結才能對抗山西,否則隻有麵對死亡。
劉協不知道曹操召見他們到底說了一些什麼,也不知道這些剩下來的人究竟會不會相信曹操,以及忘卻那些流淌的鮮血,反正劉協自己無法相信曹操,也忘不了那慘烈恐怖的夜色。
其實劉協也未必能看到事件的全部,甚至他也不清楚曹操和潁川之間究竟是談和了還是沒有,但是他再一次的被眼前的鮮血所刺激了,當年在長安城下,從空中盛開的那朵花,以及在城下暈開的那攤血,那些似乎已經被遺忘的事情,其實依舊存留在他的腦海當中,再次被激發翻騰了起來。
劉協他以為,隨著主要反抗曹操的潁川豪右的死去,又有明確的關中斐潛的威逼,再加上荀彧作為潁川領袖的調和,在麵對既成事實的情況下,以及周邊勢力的虎視眈眈,被砍了一大刀的潁川士族,並沒有選擇瘋狂報複……
為什麼會這樣?
就像是當年劉協知曉了劉辨死後,也就是哭了幾聲罵了幾句,也沒想著要和董卓同歸於儘。
基於談判成功之後,以及不得已形成的默契,各家各戶眼下都在不斷地奮力吃進那些死去的人和家族遺留下來的錢財,物品,莊園,地產等等。
豫州不在是潁川人的豫州,現在多了好多其他地方的人。
為什麼不繼續打起來呢?自己當年是毫無力量的,而潁川之人,剩下的那些,難道也是毫無反抗的力量麼?
劉協坐在寶座之上,心中不斷的盤旋著這個問題。
為什麼呢?
當年董卓在雒陽,為什麼山東聯軍就不打進來呢?現在,曹操殺了那麼多的人,為什麼這些人就不打起來呢?為什麼還能坐下來一起吃肉,還能你分一塊我分一塊的那麼融洽?
隻要不是死是自己,便是可以這麼輕易的將血色的刀放下麼?還有,曹操既然有能力可以直接殺了那麼多的潁川之人,為什麼不順道殺了自己?隨便捏造一個,甚至連捏造都不用,就說推倒亂賊身上,不就可以像是當年殺了劉辨一樣的殺了劉協自己麼?
那麼,為什麼曹操不動手呢?
是曹操不敢麼?
就像是當年董卓的那把中興劍並沒有砍在自己身上,而是砍在了太廟桌案之上一樣?隻是為了警告而已?
亦或是,嘲諷?
如果說曹操是忠臣,那麼被殺的那些就是奸臣賊子麼?死去的,就是該死麼?如果不是,那麼曹操又算是什麼?
自己又算是什麼?
關鍵的是,自己在曹操眼裡,在斐潛眼裡,在大臣眼裡,在大漢天下的百姓眼裡,又是什麼?
劉協坐在寶座之上,心中盤旋著無數的問號,臉色在黑暗之中慘白,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如同使用了三四百年之後,已經完全褪色的大漢旗幟。
……щ??Д??щ……
另外一方麵也打起來的,在江東。
『砰』的撞擊之聲響起在城牆上,滿地的石塊、血水便隨之一震。
慌亂的叫喊聲中,人影晃動。
孫朗在幾天之內,不知道從哪裡便是召集了大量的人馬,沿途的郡縣根本不敢出兵向抗,紛紛蜷縮在城池之中,使得孫朗便是得以直接兵臨吳郡!
就攻城戰而言,孫朗這樣的展開進攻多少會顯得極為倉促,但是孫朗仍舊選擇了這樣的直接攻擊。
瘋狂的,不顧一切的進攻。
在吳郡的東、西、北三個方向上,整個戰線幾乎是同時發起進攻。因為準備時間不長,所以攻城所用的僅是弓矢、雲梯等物,但在大規模的佯攻下,孫朗選擇了兩點作為突破口,依靠著自身的武勇和敢死隊的強悍,給吳郡城頭上的守軍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酷似孫堅的孫朗,當穿上鎧甲站在一線,甚至是頂著箭矢鏖戰的時候,在吳郡上防守的孫氏老卒幾乎都下意識的避開了孫朗的方向,使得孫朗的進攻幾乎一舉得手,若不是孫權帶著他的親衛在城牆之上奮力抵抗,說不得就是被破城了!
為什麼會這樣?
孫朗為什麼能攻到了這裡?
為什麼吳郡城中防禦這麼軟弱?
為什麼周邊的人馬毫無動靜?
無數的念頭,無數個的為什麼在孫權心中升騰而起,然後一個個的往外蹦。
孫權心中隱隱有猜測,但是他不敢想,不願意承認,甚至害怕去真正的思索,去找尋出答案。
孫權感覺,吳郡就像一個大型儺舞的場所,儺人戴著猙獰麵具,拿著武器,在火把照耀下舞動著,跳躍著驅疫,將危害人類的邪魅趕走。
隻不過不知道這瘟疫邪魅,到底是孫朗,還是孫權他自己。
凶猛的攻城與廝殺大概進行了小半個時辰,到達巔峰之後,便是稍微有些回落,然後孫朗稍微調整了一下,北麵的城牆又是派上了新的一隊兵卒攻擊,選取的點剛好是為了防禦西麵而調走了一些人手的薄弱處。
同時,孫朗也在東西兩麵發動了佯攻。
這樣的攻城戰術從不出奇,也沒有什麼新意,但是很好用。以至於某些書生看見這樣的攻城戰術定然會不屑一顧,表示這又有什麼意思,一點新意都沒有。但是在實際當中,雖然守城軍占地利之便,但作為防禦方,需要防禦城牆之上所有的點,便如同一根繃緊的皮筋,時不時的就會被拉扯,另外一方的攻城軍隻需選取幾處反複施壓,周圍的力量就會不知不覺當中被吸引過去,稍微沒有一點經驗的,就會手忙腳亂,暴露出薄弱點,成為攻城方強攻登城的突破口。
城牆之上,孫權眼見著孫朗手下朝著北麵城牆悍然攻擊,手腳都有些冰涼。孫大帝好歹也吃了幾天的行伍飯菜,雖然不算是兵油子,也未必有多少武力上的長進,但是至少懂得一些要害,見勢頭不對,便是大叫出聲,帶著手下又是急急前往北麵城牆,企圖救火。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為什麼是孫家自己人,孫氏的兄弟在自相殘殺?!
孫權一邊指揮著兵卒抵禦進攻,一邊在心中大聲的呐喊,在瘋狂的咒罵,以及對於城下的孫朗投去了憤怒的眼鏢。若是眼鏢有殺傷力,怕是當下孫朗便是渾身上下都是窟窿了。
幸好,孫朗的兵卒畢竟不是孫權身邊的這些孫氏老卒那麼精銳,其進攻的勢頭再一次被挫敗了。
天色昏暗,飛沙走石。
烽煙,彌漫。
『主公……和談罷……』
在孫權身邊的心腹護衛開口說道,當然,也隻有他才有資格這麼說,他是『三代護衛』了,是從孫堅那個時候留下來的核心護衛了,若是旁人這麼講,怕是孫權就已經拿刀捅過去了。
就算是如此,孫權都忍不住捏緊了長劍,『為何?某占優勢!』
『主公,你沒看出來麼?』護衛長指著城下說道,『他沒想著真要打下吳郡……他在逼迫你出醜……而旁人也在等著你出醜……』
『……』孫權咬著牙,瞪著眼,『不,我能打贏!』
護衛長苦笑了一下。憑什麼你以為能打就必須要打?憑什麼你以為能贏就一定能贏?即便是真的贏了,又能獲得什麼?殺了自己兄弟就很光榮麼?但是這種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他勸說孫權和談已經是極限了。即便不怎麼通達曆史的他都知道,有時候能戰未必戰,退避三舍也未必就是輸,而孫權整天捧著史書看,拿著春秋讀,竟然到了這個時候也依舊想不通?
幸好,就在孫權依舊堅持要繼續作戰的時候,從戰場外奔來了一小隊的騎兵,打出了周氏的旗號……
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代表著,周瑜到了。
整個戰場忽然就像是安靜下來了一樣。
孫權初大喜,但是歡喜過了之後,心中卻升騰起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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