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驃騎的茶。
不是丞相的酒。
驃騎的茶,隻要花錢,就能買得到,而丞相的酒,即便是有錢,也買不到。
因為丞相禁酒。
但是曹氏夏侯氏卻不禁酒。
旁人喝不到,他們想喝的時候就有。他們偶爾會表現的好像也是如同普通百姓一般的清苦,可是實際上他們吃穿用度,從來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樣。
禁酒,隻是禁百姓。
就像是編戶齊民,永遠隻是限製民而已,而士,甚至還不算是官,就已經是可以到處走了。
有意思吧?
所以憑什麼曹氏夏侯氏想喝酒的時候就能喝酒?
換句話說,為什麼禁令隻是針對於百姓,而就是有人可以不用遵守?
既然有人可以不用遵守,那麼自然也就休怪旁人也不想遵守了。
沒有人喜歡被限製,被禁令,被拘束,被欺壓。
窗外的月光清澈依舊,祖武擱下杯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唇邊不經意滑出一聲諷刺的笑意。
或許是在嘲笑旁人,也或許是在譏諷自己。
胡須是一個男人的年輪,裡麵承載著他一生的際遇沉浮,也記錄著時光洪流一去不回的感傷,逝者如斯夫……
自己已經是三十九歲了。
不,已經算是四十了。
也就到了不惑的年歲。
祖武的右手輕輕朝下捋去,指肚輕柔地滑過每一縷胡須,似乎每一縷的胡須都讓他思緒翻卷開來,彷佛一本記憶的書卷翻閱著,懷舊的思緒宛如靜謐的潮水一般的湧出……
祖氏在幽州多少年了?
而曹氏來幽州又是多久?
祖武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他與曹純的初次會麵的情景。
那時候,祖武記得當時和其他幽州大戶一樣心中揣揣不安,不知在曹氏新政權之下,究竟會是變得如何,所以當聽說曹純是以天子之詔令,曹操之特使的身份,前來幽州的時候,祖武的第一個反應是緊張,以及由緊張而生的惶恐。
以及對於未來的茫然……
但是那個時候,曹純的態度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曹純第一次見到祖武,便是主動趨前,親切的問候,似乎帶著一種恭謙的味道,多少也讓幽州的士族豪右減少了一些不安。
當時曹純對著祖武,也是對著幽州的士族豪右說,大將軍,嗯,曹操當時還是大將軍,希望祖武和其他的幽州士族豪右能夠明白,天子和曹操都對於幽州十分重視,並且也對於包括祖武在內的所有幽州士族豪右沒有任何的猜忌,更不會采用什麼壓製的政策,恰恰相反,天子和曹操都希望能夠祖武和幽州的士族豪右能夠承擔起責任來,共同配合曹純將幽州經營好,使百姓安居樂業……
當時曹純的聲音,細膩緩慢,彷佛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的,然後也解除了祖武等人的緊張,緩解了憂慮。
祖武記得,當時他是第一個帶頭鼓掌喝彩的,拍得手生疼。
現在麼,也疼。
隻不過當時是手疼,現在覺得是自己臉疼。
祖武還記得,當時曹純不僅在公開場合裡麵講了話,還帶著他們一同在堂內就坐,商議幽州治理的方針和策略,從天明研討到了黃昏,然後確定了許多事項。比如都同意幽州幾經戰亂,需要修養生息,都同意要發展經濟,恢複當地的生產,都同意要整頓治安,清楚賊匪……
甚至曹純還拍著胸脯,表示祖武的事情就是曹純他的事情,誰跟祖武這樣的重要的地方鄉紳過不去,就是和他曹純過不去!
最後,曹純宴請祖武等人,在宴會上,曹純還擊缶高歌,賓主儘歡,歡笑響徹了薊縣縣衙的上空。
祖武一度以為那是美夢的開始,卻沒有想到其實是噩夢的開端。
人,其實很多事情,不是由人決定的,而是由屁股而定的。
文雅一些,可以稱之為臀部,亦或是叫做尻尾。
尻尾位於何處,才是真正決定了一切。
現在,祖武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便器,用過了,裝滿了曹純下麵那張嘴噴湧出的屎尿,便是棄之如敝履。
官麼,都是上下兩張嘴。
祖武冷笑。
其中的變化開始,大概就是祖武見曹操的那一次。
也就隻有那麼一次。
祖武和幽州的一些士族豪右,被召集到了鄴城。
出發之前,祖武還是充滿了希望的。因為那個時候幽州也有些一些起色,所以祖武覺得自己應該是去接受獎賞的,甚至都準備好了獲獎感言……呸,是謙遜之言,準備在擔任更大的職務之前說兩句,表示一下自己優良的品德。
隻可惜,他準備的長篇大論也好,短暫謙辭也罷,一句,一個字都沒有用上。
他記得隻是和所有人一樣高呼,『恭請大將軍安!』
曹操坐在大堂之上,威儀如同沉重的斧鉞一般,壓在了祖武等人的頭上。
『爾等既為大漢子民,當為大漢儘力……』曹操澹然而言,就像是說著一個天要下雨,月有陰晴圓缺一般的道理。
曹操說的話,和曹純說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但也正常不是麼?
畢竟曹操的屁股下麵坐著的是大將軍之位,而不是幽州刺史,大將軍的參軍中郎將。
『若因作奸犯科,魚肉地方,怠慢政務,枉顧天子之洪恩者……』曹操低聲說道,『則是自尋死路,罪無可赦!』
曹操的聲音雖低,聽在祖武和其餘眾人的耳中卻有如霹靂雷霆。
因為就在曹操接見他們之前,才剛剛在鬨市處斬了幾個冀州豪右,罪名就是挑撥地方,尋畔滋事。
『小可怎敢不儘效犬馬之勞,儘心輔左大將軍,儘忠大漢天子,至死方休……』
祖武記得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隨後眾人也是亂紛紛的跟著一同說,一同朝著曹操拜下。
在那個時候,祖武感覺到了曹操的目光透過了一眾撅起來的尻尾,落在了他的頭上身上和尻尾上。
祖武現在似乎依舊能回想起那種感覺……
祖武笑了起來,然後臉色漸漸的變得陰狠了起來,『曹丞相,曹將軍……真是,真是好手段啊……這人都還未走,茶就先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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