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在生命上都是相比較來說平等的。
生老病死。
但是隨著科技的進步,這種平等又會重新變得不平等起來。
所以人生追求平等,隻是一個笑話,頂多隻能在有限的範圍之內的平等,一旦超過,亦或是擴大其附加的條件之後,便會發現原本勉強平衡的天平,又會再一次的發生傾斜。
尤其是在江東,因為地處偏遠,自從春秋到大漢,江東一帶都算是邊疆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在江東的人甚少去關心大漢,也沒有像是冀州豫州那邊的士族子弟的厚重的曆史參與感,對於江東的人來說,真的就是天高,地偏,皇帝遠。
這種心態是長期存留在江東人心中的,並且一代代的傳承下去,成為了在日常行為的一種非常怪異,卻讓人反思的思維體係和行為模式。就像是司馬南渡,對於江東人來說,不是說在悲傷晉國被胡人侵略,也不是惋惜北方的華夏民族殘遭屠戮,而是覺得這些外地人打攪了他們平靜悠閒舒適的生活,很是不滿,對於這些外地人很是不滿,『吳人謂中州人曰「傖」』。
難道說當時他們不是晉國之人麼?不認同司馬的晉國麼?
若不認同晉國,那麼他們在司馬大軍來襲的時候為什麼那麼痛快的就投降了?難道說在江東人的骨子裡麵,就隻要是強權來了就投降,不管是曹氏還是司馬氏,至於投降之後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一邊鄙夷他人,一邊自己毫無辦法,暗中使壞都很能耐,賺錢斂財都是能手,可是一旦到了國家層麵,民族概念的時候,江東人便會立刻回歸自我,我們是江東人,那些鄉下人的事情,關我什麼事?
這就像是當下的孫暠了。
孫暠他姓孫。
他享受了孫氏的成功果實。
他因為身為孫氏子弟,而獲得了高人一等的地位。
他當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孫氏的基業穩固上。
然而,他卻覺得,他的所有權柄和財物,都和孫氏沒關係,是依靠著他的父親和他自己努力才獲得的,全部是他自己的!難道不是麼?怎麼就不是呢?怎麼可能不是呢?
至於曾經和他祖輩父輩一起流過血的那些人,孫暠早就已經忘記了,隻是記得他自己。
孫暠嘲笑孫堅,嘲笑孫策,嘲笑孫權,嘲笑孫家的一切,似乎隻有他自己才是孫家上下當中唯一的清醒者。他聽到了孫權宣告說是要北伐,闡述自家的理想,他哈哈哈哈的嘲笑,笑得東倒西歪,笑得腿都合不攏,眼淚都流出來。他聽到了孫權要守孝,要給吳老夫人儘孝道,他關上門,私底下也依舊是哈哈哈哈的嘲笑,笑得眉飛色舞,笑得囂張跋扈。
就像是後來封建王朝之中,某些江東高等衙內帶著一幫人得意洋洋的巡視自己的酒莊,然後聽見其他人在議論些朋黨綱領,表示燕雲十六州還在外的時候,便是端著蒲桃酒都笑得灑出來。
高等衙內那種毫不掩飾,難以抑製的狂笑,他那是在笑什麼?
為什麼會讓他覺得可笑?
又是什麼原因使得他敢那麼笑?
現在,孫暠也依舊在笑。
孫暠在笑周瑜生病了!
江東棟梁之一生病了,但是孫暠卻沒有一點點的擔憂和悲傷,他隻剩下了開心!
今兒真高興!
『此事當真?』孫暠掩飾不住喜悅之情,哈哈哈的笑了出來,『好啊,好啊!周賊也有今天!也有今天!』
孫暠興奮的在廳堂之內轉圈,揮動著手臂,就像是一個即將被釋放,獲得渴望已久的自由的鬥士!
可是在轉了幾圈之後,孫暠漸漸的停下了腳步,皺起了眉頭,『周公瑾向來奸詐,若是真有重疾,當隱而不發才是,又怎麼會讓旁人知曉?』
『父親大人,您的意思是……』孫恭低聲說道,『此間有詐?』
孫嵩沉吟著,一時並沒有回答。
孫恭說道:『若此等之事為周公瑾謀劃,那麼又是為了謀取何人?莫非是針對父親大人?』
孫暠眉眼一跳,頓時橫了孫恭一眼。
孫恭立刻意識過來,連忙低頭賠罪,『父親大人,孩兒失言了,失言了……』
孫暠擺擺手,然後重新坐下,『恭兒之言,或許也有這個可能……當年父親行事不密……嗨!都是虞仲翔那個混蛋欺騙於某……使得某最終錯失良機……如今這周公瑾……若是真病了,那還真是個機會……』
孫恭看了一眼他父親,似乎想要說一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沒開口。
孫暠微微轉頭,『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彆像是你大哥似的,唯唯諾諾……』
孫恭心中嘿了一聲,暗自道你可不知道大哥在外麵,嗬嗬嗬,可是一點都不唯唯諾諾。不過孫恭也沒有就他大哥的問題展開,而是詢問道:『父親大人,為什麼……孩兒倒不是怕事,就是……嗯,這個為什麼我們……嗯,一定要做此事呢?』
雖然孫恭有些問得沒頭沒尾,但是孫暠明白孫恭想要問的是什麼。
孫暠閉上眼,歎息了一聲,『這不是我想要,亦或是你想要,而是我們一家上上下下,都必須要如此……否則,遲早有一天,哼,遲早有一天,我們家就會被抄家,或死,或是囚禁在望江台!』
孫恭一愣。
『你以為我們不動手,旁人就會放過我們?』孫暠冷笑著,『我們是被逼的!不做,就是死!早死晚死而已……這樣,你能明白麼?』
孫堅孫策時期,是向外拓展的,那麼相互之間都沒事,不管是誰統領軍隊,誰手握兵權,都是可以的,大家坐在一起,哈哈笑著,分肉喝湯氣氛融洽,即便是有些矛盾,也都會被掩蓋在獲取了新的地盤的,新的利益的成果之下。
可是等到了孫權期間,孫氏停下了腳步。
不,是整個江東停下了腳步。
北方的局麵已經穩固了,從多方爭雄,變成了兩極分化,江東已經不適合入場爭鼎了。或者說江東人認為,現在投入產出比不合適了,所以就不乾了。江東人覺得,流血犧牲太沒有品味了,太缺乏格調了,一點都不雅致。
當腳步停下來之後,原本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那些原本被放下的內部矛盾,就重新擺在了桌桉上。
院門一關,外界還不一定安全呢,兄弟就已經開始橫眉怒目,準備打架了。
國邦一統之後,就開始誅殺功臣,甚至還沒有等一統呢,就隻是外界稍微停頓一下緩和了一點,就朝著手下動手了。不管是讓婦人動手也罷,不管是杯酒也好,反正坐在上麵的看著下麵,覺得下麵各個都是腦後反骨,而在下麵的盯著上麵,一部分想著是他娘的為什麼不是我坐上麵,一部分則是覺得上麵要動手了難道說就要等死麼?
甚至還有一些是和上下無關的,隻是覺得對頭可能要掌權了,便是先下手為強,先扣個帽子將他乾掉再說,至於會不會導致國家後續出現問題,那就是後麵的事情了。
所以孫暠覺得他隻能走這一條路。
但是要怎麼走,還是要好好思量一下。
就在父子兩個謀劃的時候,忽然有兵卒前來稟報,並且遞送了一封行文。
孫暠拆開一看,頓時一愣,『都督欲行軍演?』
父子兩人大眼瞪小眼。
『那個都督?』孫恭有些迷湖。
『還有那個都督?』孫暠緊緊皺著眉頭。
『這……』孫恭不能理解,『這不是說周都督他……』
你問我,我他娘的問誰啊?孫暠嘖了一聲,背著手,在廳堂之內轉悠著,忽然心中發虛,『這該不是鴻門宴罷?不行,我要找人問問,若是此行文就發給某一人……肯定就有詐!』
『對對!』孫恭也是在一旁點頭,然後略有些遲疑,『若是,若是都邀請了……』
孫暠又是轉悠了兩圈,方有了決定,『那就趁機去探探虛實!』
軍演,可不僅僅隻有長安的斐潛才搞,在很多地方,在不同朝代,都有。
一方麵是可以讓兵卒習慣一些大場麵,另外一方麵也可以展示自身力量,同時多半還帶有一些政治上的意味。
畢竟兵家之事,每一件事項都很重要,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做幾個遊戲,然後說些什麼培養默契度啊的閒話就能走一步看一步的練出一批精兵強將來的。
這一次的軍演,並沒有在濡須口,而是在吳郡周邊。
這雖然說讓孫暠等人有些意外,但是似乎也算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