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崔鈞緩緩的捋著胡須,『也就該輪到他人著急了……』
確實如同崔鈞所料,著急的人很快的就出現了。
在這些太原大姓裡麵,最先扛不住的,就是溫氏。
從一開始,溫氏就打算想要做個黃雀,甚至不惜謀劃『刺殺』王英,企圖嫁禍。
可惜並沒有成功。
可是隨著事件的推移,溫氏也不敢再稍存幻想……
不管是山東還是關中,士族家族本身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其中傳承最久的人家,甚至可以追朔到東周春秋時期。數百數年間,起起落落,先行者落魄、後來者居上,這也都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是太原之地的溫氏,如今雖然以太原左近為家業根本,但和其他家族也談不上融洽和睦、親密無間,彼此之間或有通家之好,但也不乏世仇,甚至一個家族內部都有因關係遠近而親疏不同的,甚至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人。
大家族麼,為了爭家產,兄弟相互之間下毒手的,也不是稀罕事。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斐潛就是當下山西頭麵人物,是所有山西家族的領袖。對於這些太原士族而言,斐潛控製長安三輔,讓關中再次成為天下中樞所在,的確是有一定的好處,但這些好處,並不是都能如數兌現,而且未必能滿足其個人的私欲,因此瞞著家族老大做些小動作,也並非不可思議之事,隻不過若是被發現了,就要認打認罰,甚至是交出項上人頭來賠罪。
溫氏就覺得自家事,恐怕是被發現了……
尤其是那些消息傳開了之後,溫氏就察覺到了情況不妙,有些焦灼難安起來。
以現在來看,溫氏之前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短視不智。
可是在僥幸心理之下,又有誰能時時刻刻都清醒?
溫氏之所以逃離晉陽,抽身事外的想法自然是第一位的,可問題是晉陽城中久久未有動靜,然後又有什麼溫氏子是畏罪潛逃的謠言,還有些什麼死屍被檢查出來,最關鍵的是工房說找出了兵刃的線索……
那就是自然相當的不妙了,又有幾個人可以坐得穩的?
溫誠的實力最小,想要不被賣出去,那麼自然隻有讓其他的大家夥相互打起來,他來做漁翁,可問題是大家夥都安安穩穩,風向越來越不對勁,所以最終溫氏溫誠投了,率先出局。
隻不過投降輸一半,呃,咳咳,自首可減免,所以具體刑罰相對會輕一些……
溫誠一投子認輸,自己負荊請罪,頓時晉陽城中就是驚起一片。
有涉及,亦或是有從走私當中得到好處的大小官吏,特彆是之前多少有和溫氏往來的,就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暴露在了水麵上。於是,在打聽到了溫氏子並沒有被當場處罰,隻是暫時性的看押之後,這些官吏也就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太原並非是斐潛直接打下來的,隻能算是投了的。
所以,在太原當地,有很多的舊係統。
北地諸郡,平陽左近是最早施行新官吏體係改革的地方,然後就是關中三輔,而後是河東漢中等地,然後再隴右羌人北宮事件之後,斐潛又再次推動了郡縣官吏體係的改革。
這樣的改革,對於整個大漢官僚機構來說,當然是有益的,分化地方官吏的權柄,使得職責更加清晰,分工更加明確,同時加強了中央的集權,使得中央人事對於地方的話語權得到了加強,軍政分離也讓地方叛亂更加的困難。
就像是當下,崔鈞即便是有些想法,也隻能是動點小花招,不敢跳得太高,甚至一見勢頭不對,便是立刻順風使舵。因為崔鈞完全沒有軍權,自從他離開西河到了太原上任之後,就基本上沒有軍權了。起初還是有個都尉,大概能算是崔鈞的下屬,可是後來麼,三調兩調之後,都尉就變成了巡檢,隻是針對於地方賊匪,並且受到了許多阻礙,並沒有多少開展。
至於巡檢為什麼在太原施展不開,以至於對於這一次的走私桉件沒能起到多麼大的幫助,其具體的原因麼,包括崔鈞在內的大部分管理官吏在內,都是心知肚明的。
誰願意將手中的權柄分出去?
崔鈞騎牆,一會兒做空,一會兒做多,雖然說這樣的行為讓人厭惡,可是不得不說在很多時候這些騎牆派獲利不菲,即便是偶爾失手,也不會傷筋動骨,要不然曆史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都選擇騎牆了。
有什麼樣的領頭人,當然就有什麼樣子的下屬,崔鈞方向上一變,低下官吏在遲疑和彷徨之中,聽聞了溫氏自首的消息,便是都坐不住了,前前後後,三三兩兩,也都略微交待了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以示誠意,同時也為了將自己摘出來,出賣了一些其他的人,卻不知道他們的證詞,收攏到了最後就形成了一個個的閉環。
牆頭草見風就倒,死硬派王懷當然是最後一批得到消息的。
雖然不懂得什麼是刑訊學問的甄宓,但是她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家商品賣出個高價來,比如暗中競標,其實就和囚徒心理有些相似,誰也不知道誰會出什麼價……
為了搞清楚事態究竟到了哪一步,王懷便隻能是親自出馬,前往軍營。一路上,他的臉色雖說儘力維持正常,但是目光之中卻充滿了驚恐和懷疑。
軍營距離晉陽城並不遠,王懷行不多久已經依稀在望。
在路上,王懷還偶爾看見些熟悉的官吏,但是沒等王懷打招呼,便是見到那些官吏宛如躲避蛇蠍一般,頓時就讓王懷覺得事情恐怕是惡化到了極點,滿心滿腹都是危機之感,臉色也有些保持不住了,眼角不停地跳動著。
『見過大姐!』好不容易進了營地,見到了王英,王懷連忙擺出習慣性的笑容,上前施禮拜見。
『大膽!』坐在王英一側的甄宓毫不客氣的嗬斥道,『此地乃是軍營!上首乃是漁陽侯!豈可以私相稱?汝欲藐視王侯乎?』
甄宓容顏豔麗,可是這眉眼一揚,臉色拉了下來,也略有些殺氣騰騰。早前在長安三輔之時,甄宓也常跟和王懷類似的家夥打交道,很清楚該要如何對付這些色厲內荏的家夥。
王懷聽到了甄宓嗬斥,臉色一愣,略有些憤滿,但是很快垮塌下來,忙不迭的擺手說道:『在下怎敢,怎敢……在下隻是一時口誤,口誤,豈敢藐視漁陽侯……』
甄宓沉聲而道,『量你也沒有這個膽量!如今漁陽侯親督太原走私一桉,有緝拿詢問,捕殺不法之權!今次且恕汝不敬之罪,但若還有下次,即便漁陽侯不問,我也絕不輕饒!』
王懷自然是再次道歉賠罪,口稱不敢。
甄宓向王英拱了拱手,『漁陽侯太原巡察按事,汝本是同宗,然莫以故人可欺!若汝心中有什麼陰謀暗算,以為漁陽侯少知鄉情,便行欺詐蠱惑,汝便是自尋死路!閒話少說,既然已經入營拜見,有何陳述,速速稟來!』
王英坐在上首,沉默著,因為她也姓王。
大漢還有親親相隱不犯法的道德觀,所以現在她不適合做惡人,隻能是甄宓來當。
太原士族這一幫子人,從一開始就不太屬於山西士族的核心群體。即便是王允之時,也像是短暫的光華,畢竟在董卓未入雒陽之前,山西的士族領袖是楊氏,而楊氏集中經營在河洛地帶,太原這樣的地區就相對偏遠一些。
太原的這些士族鄉紳,基本上已經勢位不再,多數是憑祖上的一些遺澤存留,大多是不夠資格參與朝局大勢的競逐,但反而更有時間和精力在鄉土中經營。
普通小民,自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所以他們之前都是呼風喚雨,自覺良好。正是因為如此,導致這些人相對來說,沒有像是關中三輔的士族子弟一般,對於政治的有足夠的敏銳性,相對來說比較滯後,愚鈍,且自以為了得,很多都是一門心思的待在太原過自己的小日子。
現在,就到了修正這些長歪了的樹杈的時候。
王懷有些踟躕,喉頭活動了一下,正準備說一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聽聞在營地之外一陣嘈雜,然後便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漁陽侯,漁陽侯在上!老夫,不,老朽有要情上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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