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淩點了點頭,『尊敬的堅昆王,你可曾見到草原上的狼王會和一群牛羊談什麼條件麼?』
婆石河元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頓時沉默下來。
王帳之內,用牛羊油脂做成的火燭在燃燒著,晃動著,似乎是在散發著牛羊死後不屈的呐喊,又像是在躲藏在光明之下哭訴自己的苦難。
王淩說的話,確實是現實。
弱國,無外交。
『不過……』王淩笑著,似乎從頭到尾他的笑容都沒有變過,『驃騎大將軍敬重堅昆王族祖輩為了大漢所做出的貢獻……所以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拒絕,你知道的,其實你覺得非常重要的東西,對於我們來說,其實也就是那樣……而我們那邊非常普通的東西,對於你們來說卻非常的重要……所以我覺得麼,尊敬的堅昆王,你可能誤會了一些什麼……就像是這一次,我不是來商議的,隻是來通知的……』
王淩依舊是輕輕的笑著,『尊敬的堅昆王,你,明白了麼?』
婆石河元嘗沉默了許久,臉上湊出了一些笑容,『啊,明白,明白……偉大的驃騎大將軍有什麼吩咐,還請漢使告知……』
王淩點了點頭,緩緩的將斐潛知會的事項說了一遍,然後表示說過兩天就有正式的文書前來,到時候婆石河元嘗想要怎麼選,都可以。
當然,選擇不同,付出的代價自然也不一樣。
婆石河元嘗親自送了王淩出了大帳,然後掛著笑看著王淩上馬,返回其臨時的住所,等到人影漸漸遠去,婆石河元嘗的臉才沉了下來,轉身往大帳內走。
進了大帳,內外氣息的相差,使得原本習慣了在大帳之中的婆石河元嘗都覺得有些氣悶,不由得沉重的呼吸了幾聲,然後一拳砸在了一根立柱上。
立柱搖晃著,然後噗噗的往下掉灰塵。
婆石河元嘗沒理會掉落在身上的灰塵,低聲吩咐道:『去請長老們前來!』
王淩沒有逼迫著婆石河元嘗當場做決定,因為王淩有這個信心。
而這個信心,婆石河元嘗卻沒有。
堅昆長老很快就到了,紛紛向婆石河元嘗致禮。
『漢使怎麼說?』有些性急的,沒等坐穩就發問道,『漢人要征調我們兒郎和牛羊麼?這絕對不能答應的!』
婆石河元嘗瞄了那個性急的長老一眼,『瞧不上。』
『什麼?』性急的長老沒聽清楚。
婆石河元嘗吸了一口氣,近乎於一字一頓的說道:『漢人,瞧不上!聽明白了麼?』
性急的長老先是點頭,然後便是大怒,暴跳而起之後,漲得滿臉通紅,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做什麼,頹然的坐了下來,喃喃的重複著,『瞧不上……哈,瞧不上……』
『唉……』坐在另外一側的頭發胡子都白了的長老歎了口氣,『以前,在馬背上,我們強,現在麼……唉……』
『為什麼喪氣?!我們有我們的優勢!』有人覺得不怎麼服氣。
『那你說,你來說我們有什麼?』白胡子的長老嗤笑了一聲。
『我們有戰馬!優質的戰馬!』
『漢人也有,他們有大宛的馬!』
『我們有牛羊!』
『漢人有,有很多的匈奴人,羌人,都在替漢人牧羊……』
『我們有最懂得製作弓箭的匠師!』
『漢人也有,他們有叫做什麼工房的,每天什麼事情都不做,就隻是製造兵甲弓箭……』
『我們有矯健的兒郎,有不屈的勇士!』
『好吧,就算是罷,不過有這勇士,你是要和漢人決一死戰呢,還是要替漢人去死戰呢?』
『我……』
然後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偌大的王帳裡麵,氣氛像是凝結的冰塊一樣,沉重的壓在每個人的頭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然後才有人詢問婆石河元嘗,『我的王,漢使……究竟說了什麼條件?』
『呼……』婆石河元嘗喘了一口氣,就像是要將胸中的煩悶吐出去一樣,『不是條件,是知會……過兩天會有正式的行文下達……明白麼?這就是那個漢人驃騎大將軍對於我們的態度……要麼我們是他的下屬,聽命從事,要麼是他的敵人,開啟戰爭……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憑什麼?!』
『因為我們打不過!』
『我們不是附庸!』
『難不成你還想要當漢人的主人?哈!』
『大不了我們走!我們回到北漠去!』
『你回去?你不去問問你的部眾,有多少人願意再回到那個寒冷的地方去!』
『你到底是那一邊的,是我們堅昆人,還是漢人派遣來的奸細!』
『我看你才像是奸細!隻想著把我們堅昆人往死亡的道路上去引!』
『……』
長老們又是混亂起來。
『閉嘴!都閉嘴!』婆石河元嘗大喝道,『沒聽我說了麼?!漢人瞧不上我們!知道什麼是瞧不上麼?!論錢糧儲備,聽聞漢人已經開始準備建設十年倉!知道什麼是十年倉麼?就是存儲就算是災荒了十年,都能有的吃的糧草!我們呢,一年白災黑災,就要死多少牛羊?!論武力戰鬥,漢人歡迎我們隨時動手!漢使說在河東的漢人兵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能獲得首級的功勳了!知道什麼是首級的功勳麼?就是我們的腦袋!一個腦袋,記一個功勳!而且還是要男丁的,老幼婦孺都不能算!所以漢人河東北地的兵卒都渴望著我們的腦袋!都已經有漢人在計算了,說我們如果動手,就會得到多少功勳,多少賞金!』
婆石河元嘗一口氣說完了一大串,不免也有些氣息急促,呼哧呼哧坐在上首,看著周邊的長老,喘息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當然,我們身上還有一層身份,就是我們祖輩是漢人,所以漢人並沒有完全將我們看成是大漠裡麵的人,才沒動手……』
婆石河元嘗沉聲說道,『但是,首要條件,就是我們必須接受驃騎大將軍的命令……』
『那麼……漢人到底是想要一些什麼?』
婆石河元嘗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想,又像是在組織語言,『漢使說,不禁止我們銷售戰馬,但是要有戰馬銷售憑引,到長安去領,領了多少戰馬銷售憑引,才能銷售多少戰馬……還有皮,角,筋,都是如此,先上報數量,繳納銷售稅,再進行銷售,賣多少錢,是我們的事情,但是無憑引銷售,則是按照走私論處……不是隻有我們堅昆人如此,西域胡商,還有東麵漢人的商人,都是一樣……』
長老們齊齊一愣,相互都有些遲疑,半天才有人問道:『那這個稅費……』
婆石河元嘗說道:『都一樣,全部都一樣!和其他人都一樣!不同的戰馬等級,不同的皮角筋,按照漢人製定的標準……然後會有人抽查的……若是發現貨物和憑引不一樣,也是按照走私處置……』
『好像……還可以啊……』長老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似乎渾然忘卻了之前對於漢人的義憤填膺的狀態。
『還有,漢人會在雲中設立一個大的,固定的集市……集市那邊的漢人商販也都是有憑引的,不會再出現壓價和偽劣物品的問題……此外,因為之前的我們和漢人之間語言上麵的溝通障礙,漢人給了我們十個名額,是可以去漢人長安那邊學習,做通譯的……漢人也會派遣一些通譯前來,並且免費的教會我們的孩子一些基礎的漢語,說畢竟我們祖輩也是漢人,怎麼能不懂得漢語呢……』
『這……』長老們麵麵相覷。
他們原本以為是漢使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條件,比如要他們多少牛羊牲口,要多少參戰的附庸軍兵卒,就像是當年匈奴對待他們一樣,結果沒想到聽到了這些所謂的條件,一時都有一些難以置信起來。
婆石河元嘗環視一周,歎了口氣,『我叫你們來,就是要議論一下……這裡麵,會不會有什麼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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