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
有幾個人在一個小院落之內,神色有些慌亂。
鄭玄在這個院落裡麵閉關。
鄭玄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走出房間了。
國淵剛走出來,就被其他人圍住,『鄭公,鄭公如何?』
國淵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師尊還是不願意停下來……』
『這要如何是好?這正經正解重要,但鄭公身軀也同樣重要啊!』
『就是就是。』
眾人急切的跳腳。
『要不報給驃騎?』
國淵思考了一會兒,『可以,此外……我去請水鏡先生……』
『水鏡先生?水鏡先生可是與鄭公……』
『這個我知道,』國淵停頓了一下,『不過現在,我們都是小輩,可直言師尊之違者,也就是水鏡先生了……你們分出一人去稟報驃騎,我去請水鏡先生……其餘在此小心伺候,切切不可大意!』
商議已定,國淵和眾人便是分頭行事。
自從人類拿起了第一塊石頭,製作出了第一柄石斧之後,人類就和工具形影不離了。可以說沒有了工具,人類至少有八九成的能力是用不出來,在野外幾乎就是任猛獸宰割,但是有了並且善用工具之後,人類就真正的成為了這個星球上的霸主。
文字也是一種工具。
青龍寺就是研究,推廣這個工具的平台。
這個平台是斐潛創立的,但不是屬於斐潛一個人的。就像是儒家經典有很多是孔子或是其弟子編撰的,但並非意味著這些經典就是孔子或是其弟子個人的。
儒家起初秉承光揚壯大有教無類的策略,嗯,簡單來說就是免費策略,近乎於無償的傳授知識,畢竟一條臘肉就可以無期限的學習,這怎麼說都比某些人一個月的保質期要強罷?
但是很快的,儒家子弟進入仕途之後,就開始琢磨著怎樣從平台上壟斷,然後撈取錢財權柄了。不是說不能當官賺錢,而是當一個人,或是一個團隊,或是一個平台,所有的目的都隻是奔著錢去的而將其他方麵置之不顧,那肯定就是遲早完蛋。
鄭玄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開始改變了自己。
鄭玄起初來長安的時候,隻是想要給他,以及給他的弟子找一個晉升的台階的。
當然,也是為了躲避戰爭。
普通百姓,彆看嘴上叫囂著如何,但是真麵對戰爭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會喜歡。
鄭玄也不例外。
他厭惡戰爭。
袁紹和公孫瓚的爭鬥,在鄭玄眼中,都是不義的。曹操挾持天子,是不忠的,而在關中的斐潛,雖然說也有些不忠不義的苗頭,但是比較輕微,就像是漢靈帝時期的各地太守諸侯一般,說不忠不義麼,確實也有這個各地太守多少也有,但是至少表麵上是尊天子的……
一開始到長安的時候,鄭玄還試圖融入斐潛的政治圈子裡麵,企圖影響斐潛,讓斐潛走向『正確』的道路,但是沒想到鄭玄他到了長安之後,反倒是被斐潛拉著進了青龍寺,然後就陷在其中,出不來了。
隨著關中三輔周邊的威脅消除,整個關中包括周邊的地帶都迎來一段和平期。在這個和平期之中,關中三輔和周邊的百姓都享受到了一段最為愜意的生活,尤其是對於曾經遭受重大傷害的關中百姓來說,遠離戰爭,就是遠離了最為殘酷的災難。
戰爭之中,無數年輕的生命就那樣消逝。他們本可以在家裡,安心的陪著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兒,耕作生產,閒暇之時跟朋友們喝酒吹噓,就像是鄭玄的孩子一樣,原本應該有更為長久的未來,但是戰爭帶走了一切。
戰爭不隻是帶走了年輕的男丁,也帶走其他的人口,有些是被抓做勞役,有些則是因為間接傷害而死亡。每次的戰爭,基本上各地諸侯都要召集賦稅,這些賦稅就要分攤壓在屬地之內百姓的身上,他們的糧食會被強行征收,留下的糧食甚至不夠家庭食用,有的甚至眼睜睜的看著孩子餓死。
人打光了,耕地變得荒蕪,沒有了後續的耕作,自然就出現糧食短缺的大問題,那些諸侯們隻想著讓自己的領土更大,卻沒有想著底層那些用樹皮草根來充饑的百姓……
鄭玄對於其他的諸侯都很失望,認為斐潛才是一個算得上比較好一些的諸侯。至少在斐潛治下的百姓,生活得比較幸福。
如今的關中三輔,享受了數年的太平,再加上斐潛的用心經營,呈現出非常的繁榮趨勢。沒有戰亂困擾的辛勤華夏百姓,是非常能吃苦的,尤其是那些定居下來的流民,更是倍加珍惜當下的生活。
關中三輔的百姓不必再拿出活命的糧食來支援戰爭,也不會無償的將大批的年輕人送往戰場,反而是因為軍務的福利太高而爭搶著報名,這讓鄭玄不由得萬千感慨,也更加意識到了斐潛的不同。
或許隻有斐潛,才能做到這一切。
關中的官吏雖然也有偷懶的,甚至還有惡劣的,但是整體上和山東那邊的官吏完全不同,他們是能講道理,講律法的,不會胡作非為,那些凶殘剝削膽敢亂來的鄉紳都被收拾了,剩下的恨不得將自己是個好人直接寫在頭頂上。
鄭玄經常坐著車到鄉野之中,看著莊禾成長,看著農夫忙碌,看著孩童在樹下嬉戲。
每當這個時候,鄭玄就很開心。如此發展下去,不出十年,頂多二十年,就能再現大漢的盛世了。隻不過鄭玄覺得自己可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鄭玄依舊能想象到,到了那個時候,天下定然是非常的繁榮,百姓都很富裕,說不得家家戶戶都能坐得上馬車,在耕地裡有牛拉犁,在民宅裡有雞鳴犬吠。
有衣有食,有笑容。
這就很好了……
所以鄭玄更加迫切的想要留下一些什麼,他覺得他在政治民生上無法給與斐潛更多的幫助,因為他發現斐潛做得比他原先設想的都要更好,所以隻能是在文學上給斐潛留下些點東西。
至少鄭玄覺得在文學方麵上,他不比蔡邕差多少。他有這個信心。
鄭玄想要留下的東西有很多,不僅僅是經文的注解,還有古今經文的差異變化,甚至對於學宮的未來製度發展,都想要寫下來,留下來……
要寫的東西很多,可是鄭玄的精力卻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減少,有時候不由自主的就會打盹。
他痛恨自己居然會打盹,可是他無法控製這一點,即便是他主觀上多麼的抗拒,但是在他疲倦的時候就會隨時進入打盹的狀態。
打盹的時間不長,或許是一息,或許是一炷香,但這個事實讓鄭玄很是難堪。因為在鄭玄的觀念裡麵,打盹是偷懶的人才會做的事情,他已經一輩子都沒有打盹,沒想到臨到老了,卻開始打盹了。
越想要改,卻越是無法改,鄭玄最終無法接受這一點,他把自己關了起來,不見外人,不分日夜的開始趕工,要將他所知曉的東西寫下來,留下來。
鄭玄一閉關,好多人都有些擔心。
司馬徽來了,到了鄭玄閉關的門外,沉默了一陣之後,上前叫門。
鄭玄有些意外,但還是不願意開門出來,他在門內詢問司馬徽的來意。
『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司馬徽並沒有計較鄭玄閉門,『如車遠行,急則易覆。不如緩步,見山川之美,亦讓輿馬暫歇,查補損耗,便於將行,不亦說乎?』
門內的鄭玄沉默了一會兒,感慨的說道:『若閒暇之日,山川自是秀美,如今追兵急甚,若是下車,恐再無上車之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