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借的。
公倉裡麵不能說空空如也,但是也沒好多少,隻有表麵上的一層做樣子,其餘的麼,早就被前後幾任的官吏盜賣乾淨了。
現任的官吏跳著腳大罵他的前任,臉色漲紅,口沫橫飛,罵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葛左一句話都不搭理。
若是沒出事,當下這些官吏還不是照樣接著賣?
或許是覺得葛左確實有幾分本事,亦或是看在官吏都急紅了眼,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永寧的鄉紳不知道從那個庫房裡麵掏出了一些陳米,發黑發黃的陳米,借給了官府,用來賑災。
現任官吏很爽快的打了欠條。
一筆而就,這事他熟。
蓋上了永寧縣令的大印。
欠條上沒寫他的名字,隻寫了永寧縣令。
不管怎麼說,也不管陳糧又黃又黑,總歸是可以架設粥棚,然後讓災民以勞作換粥食,推動了城外流民區域的瘟疫防治了。
葛左知曉,其實江東的這些士族,對他多少還是心懷戒備的,畢竟當年黃巾就是在大災之後,以施符水濟民,然後收攏了大批的信眾……
所以葛左很謹慎,他平日裡麵,幾乎不提任何的道法,更不授講傳道,也不授什麼符咒符水,隻是救治災民。
當然,葛左能做到這一點,一方麵是葛左確實有些醫術,他采集草藥,以熬煮湯藥救人,是有一定的療效,而不是搞什麼虛頭巴腦的符咒和符水。
另外一方麵,則是葛左之前在田野之間多少有些名頭,很多農夫都認識他,知道有一個懂得莊禾的道長在四方遊曆,不僅會免費的指導他們如何種田,甚至有時候還一起下地勞作。
所以葛左在永寧這裡,無償給病患行醫濟人,也漸漸的博得了一個『活神仙』的美譽,不僅是流民,便是在永寧城中的鄉紳,兵卒,衙役什麼的,也有不少是得了他的幫助,對他頗為尊敬。
葛左穿著一身破舊的五方上帝的道服,穿行在流民人群之中。周邊的流民不時像他致意行禮,他也微微頷首還禮。
『我孩子吃了活神仙的藥,果然止住了腹瀉……』一個衣衫襤褸又黑又臟的婦女,拜在葛左麵前,叩首以謝,『活神仙啊……多謝活神仙……』
葛左點了點頭,『既然止住了腹瀉,便是多了幾分的生機……記住,大人小孩都不可再飲用生水了,必須煮沸方可飲用,器物也必須乾淨的,沾染汙穢的衣服要趕快洗淨……』
葛左細心的囑咐著,然後看了看婦女的麵色,覺得她沒有感染,便是從身側的竹筐裡麵翻找出了幾味藥材,囑咐了用法,方在女人的千恩萬謝中走了過去。
這樣的事情,他一路來回,時常會碰到。
他在治病行醫的時候非常小心,在治病的時候隻說病情,既不誇大,不嘩眾取寵,不過多的宣揚教義,頂多就是在打招呼的時候說一聲『無量五方天尊』。
他和災民一起喝著陳米熬煮的野菜稀粥,然後看病。
竹筐裡麵的草藥一點點減少,然後又有災民在山野之中采集了新的草藥送來。
跟在葛左身邊的道童,也是儘力幫忙。
葛左他收了三四個半大的小孩,當做道童,充當幫手。
若是在後世,少不得又有些『俠義之輩』會站出來批判葛左虐待兒童雲雲,但是實際上在當下,葛左若是不讓這些道童做事情,反而會讓這些道童惶恐,甚至會求死……
因為在流民之中,若是真的什麼都沒得吃的時候,那麼孩子的肉是最受歡迎的。
幸好,當下還有些野菜樹皮。
還有鄉紳的些許陳糧。
在天災麵前,若是有人沒有事情做,就意味著他是沒有用的,就不會獲得食物,也就沒有活路。
不分男女老幼。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太陽開始西斜的時候,葛左往回走。
葛左住在永寧城外一處破舊的山神廟之處。他每天去永寧城下粥棚之處,診治病患,但是他到了傍晚,就會離開城下粥棚之處,到山神廟這裡。
大部分的流民會在永寧城下挖土窩,搭草棚居住。
或許是因為永寧城下距離粥棚近一些,或許是城池城牆能帶給他們更多的希望。但是也有一部分的流民聚集在這個山神廟處。
這個山神廟破爛不堪,以前是乞丐所居,後來瘟疫來了,便是連乞丐都活不下去了,隻剩下了比乞丐還乞丐的流民。
大水之後,氣溫升高很快,死去的牲畜和人,在氣溫之下腐爛,汙染了所有的水源,這就是這一場永寧瘟疫的根本原因,所以其實居住在小山之上的山神廟這裡,會遠離低窪潮濕之地,也就自然更加安全一些。
葛左到了山門的時候,不少災民紛紛起迎,還有些流民給葛左獻上了他們在山裡麵采摘的一些野果和野菜。
雖然說遭受了水災,但是對於這些流民來說,當下還多少能找到一些吃食,因為周邊山林野地裡麵,還有一些野菜野果,但是到了秋天,植物乾枯,而那些被水淹沒的農田,則是多半沒有了收成,那時候……
不過,先要活過當下,再論其他。
一個小道童從內院跑出來,前來迎葛左。
『師父……』小道童恭恭敬敬行禮,然後又向葛左身邊的大一點的孩子施禮,『大師兄,二師兄……』
內院之中的空地上,堆放滿了各種藥材,還又一些用來曬藥材的竹架子,切藥的鍘刀、搗藥的藥石臼、熬藥用的瓦罐和燒火用的木材什麼的,隻有中間一條小路可以勉強落腳。
另外一個稍微大一些的道童正在院中整理藥材。這幾個跟著葛左的道童,都是十來歲的少年,最小的還不到十歲,他們的父母親人先後在災難中死去,或是離散,是葛左將他們從餓死或是被人吃掉的悲愴局麵下救了回來,然後又是給與了他們食物和休息調養的空間,才讓他們從死亡線上脫離出來。
葛左看了看正在處理的藥材,點了點頭,『很好,就按照這樣做……那些曬的也要翻個麵,要不然曬不透……』
『對了,清風……』葛左在進屋之前說道,『考一考他們,看他們認得多少種藥材……』
每個道士身邊的道童都是叫做清風明月,葛左也不例外。
聽著孩子們在外麵爭論辨彆藥材的聲音,葛左微微笑著,進了內室,然後身手矯健的攀爬上了一旁的架子,然後從房梁上麵取了一個木盒子下來。
葛左從木盒子裡麵拿出了紙筆,還有特殊的一罐墨水。因為長時間沒有用,特殊的墨水都有一些乾涸了,他加入了一點清水,然後將其略微化開一些,然後便是用毛筆蘸著,飛快在一張紙上書寫起來。
書信是寫給驃騎大將軍斐潛的。
得益於關中的貿易日益擴大,紙張漸漸得到了普及,並且價格也不再高昂得嚇人了。
葛左覺得永寧左近的瘟疫可能會蔓延開來,甚至可能會波及整個的臨海郡,他想要知道驃騎大將軍斐潛有沒有什麼安排,要不要利用這一次的瘟疫做一些什麼事情,當然,葛左也希望能得到驃騎大將軍的一些支持。
畢竟當下能維護住葛左的,也就是他的虛名而已,身邊的幾個道童,用來炮製藥材,煎藥煮藥還是可以,但是其他方麵麼……
他把寫好信吹了吹,然後又拿起另外一根毛筆,沾了些正常的墨水,間隔著在紙張上寫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像是一封普通的家書一樣。
過了片刻之後,最早寫的字漸漸的澹去,隻剩下了後麵寫下的墨字。
葛左將書信收好,然後將木盒重新放回橫梁之上。
他明天準備進永寧城中去寄信,走最正常的路子,讓驛站的驛卒幫忙轉遞。
在瘟疫麵前,惶然之下給家中或是親朋,發一封書信,有什麼問題?
就算是被拆看查看,不懂得顯現隱藏字跡的手法,也就隻是能看到一封尋常報告平安的家書而已。
畢竟修道之人也不是石頭縫裡麵蹦出來的,也是有兄弟姐妹,親朋好友的。
儘管這樣傳遞的方式有可能在半路上丟失,也不是最快的方式,但是勝在簡便。隻要半道上不丟,那麼基本上都會送到吳郡城外的大型商貿集市當中……
隻要到了那個集市,人員混雜,往來客商極多,又不用經過城門檢測,傳遞個信息什麼的自然是不在話下。
如今永寧不寧,臨海有災,若是稍微加以利用,必然又是一場江東大亂。
雖然說葛左心有不忍,但這是有聞司的職責。
他必須上報,至於怎麼用,則是由驃騎定奪。
葛左緩緩的出了屋,看著幾個道童在分辨著藥材,在爭論著藥材的效用,然後他抬起頭,看著殘陽落下山去,輕聲誦了一句,『無量五方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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