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不是一開始就將毛玠放在了右軍師的位置上,更不是毛玠一來,曹操就將選拔人才的尚書仆射的重要責任交給毛玠,而僅僅隻是讓毛玠擔任了一個普通的治中從事,也就是一個左官而已,就差不多像是一個參謀。
毛玠並沒有因此就覺得自己這千裡馬沒被曹操賞識,進而憤怒的跳槽離開,而是做了事情,進獻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諫言,曹操才將他提拔了一點點,轉任為幕府功曹,隨後才慢慢升遷。
沒有誰一開始就會『知人善任』的……
那麼曹操要怎麼才知道他想要用的人是不是忠誠,是真忠誠,還是嘴上的忠誠?
所以曹操會試一試。
曆史上的曹操,也經常這麼乾。
曹操也很會說漂亮話,比如他就很喜歡有事沒事誇張遼,說他是多麼喜歡張遼,多麼器重張遼,但是實際上呢?
實際上張遼功高震主,越是能力大,曹操越是不敢用。
曹操到了後麵,不僅是不敢將張遼派往,更加適合張遼他施展才能的長安隴右等,適宜騎兵作戰區域,而是將張遼派到合肥。從此張遼再也沒有機會帶著大批的騎兵在北方馳騁征戰。即便是如此,也還要給張遼摻沙子,給他配備了李典和樂進,而這兩個人,和張遼的關係都是一般,甚至可以說,還有些私仇。
『進、典、遼皆素不睦』,這個情況,曹操不知道麼?顯然曹操是很清楚的,而且在曹操安排作戰計劃之時也是展現無遺,『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
有了這個命令,然後『眾將皆疑』。
千鈞一發,決於一劄。
這是在孫權重兵雲集,合肥危在旦夕時,護軍薛悌奉命馳援,但是他並沒有帶來多少的兵卒,隻不過是帶來了寫著曹操『作戰方略』的手劄。
張遼、李典出戰,樂進守城,護軍也就是薛悌『勿戰』。
乍看之下似乎合情合理,實際背後頗值玩味。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曹操的衛戍安排,完全不符合所謂『知人善任』的要求,也根本不是按照當時這些將領的個人作戰特長來安排的……
其一,樂進不善守而善攻。就算是曹操自己,在上表稱讚樂進功勳的時候,也是說樂進『每臨戰攻,常為督率,奮強突固,無堅不陷』,而不是臨危受命,堅守得援,卻敵於城下。
第二,受命出戰的李典,其實性格偏向於謹慎,並不以進攻見長,反而擅長防禦。以黎陽之戰協助程昱督運軍糧,博望坡力勸夏侯惇為典型例證。
第三,張遼和李典、樂進並不和睦,當時『遼欲奉教出戰。進、典、遼皆素不睦,遼恐其不從』,張遼自己都擔心另外兩個人不聽他的。
曹操明知如此,卻驅使張李二人共同出城迎敵,而留下了樂薛二人守城。難道曹操老年癡呆了?他能不知其中硍節?
所以曹操他是故意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曹操這怪異的城防安排,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之所以看上去不合情理,是有背後必然的理由。
薛悌是合肥之戰中唯一一個曹操沒有安排具體任務的人物,甚至明確表示『勿得與戰』。帶援兵來,但是不參與作戰,難不成就當啦啦隊喊加油麼?所以考慮到『七千對十萬』的懸殊對比,這實際上是曹操對薛悌的一種保護。
因為薛悌是兗州東郡人,也是張邈之亂時少數的『未變節的兗州豪強』之一。這些經受了『考驗』的兗州人,進入了曹操帳下值得信任的圈子,僅次於曹氏夏侯氏直係人馬。
同樣也得到保護的,是『帳下吏』出身的樂進。
張遼是並州雁門人,先是歸屬於丁原,後『以兵屬』董卓、呂布,後來在曆史上投降曹操,也是『遼將其眾降』,並非是孤身一人,而是手下有私兵為『眾』。
李典是山陽豪族,繼承伯父李乾和從兄李整的勢力,門客宗族一萬三千餘口,私兵三千餘人,憑此倚仗,年僅十五便得中郎將之位,部曲之眾可見一斑。所以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在當時衛戍合肥的七千甲兵,大部分應來自張遼、李典等人的私兵。
曹操嘴上不停的稱讚張遼,表示對於張遼的信任,但是實際上曹操對於張遼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兵屬』,從始至終都在懷疑,猜忌,而相對地方豪強大戶出身的李典,有著一萬三千宗族門客的勢力,也讓曹操心懷顧慮。故而樂進雖擅長攻堅,卻被安排駐防任務,刻意加以保護,與兗州老鄉薛悌安坐合肥,其背後邏輯一目了然。
合肥之戰,張遼披甲陷陣、大破孫權,同出征的李典在戰後不久即死,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基本上也可以推測是在此戰之中身負重傷,勳勞至大,甚至被性格偏狹的曹丕追念『合肥之功』,『諡典曰湣侯』。
『在國逢難』曰湣。
大部分的『湣』諡者,均死於疆場。
可以說,在曆史上的曹操心中,當時恐怕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然後得知合肥之戰的結果後,大為驚歎,想必是戰果實在是太出乎他原本的意料。甚至曹操很可能已經做好了犧牲張遼、李典的心理準備,因此事後封賞,也就尤為康慨,張遼從五品雜號的蕩寇將軍,直接升到了二品常設可開府的征東將軍。
史載『太祖大壯遼』,而這『大壯』兩字在僅僅出現了兩次,一次給了張遼,一次給了徐盛。
這樣的『知人善任』,是拿命出來搏的。
或者換句話說,曹操隻是相信在生死關頭表現出來的一個人言行,他覺得隻有再這樣的極端情況下才是展現最真實的品質,才能是他作為判斷是否要用這個人的最為重要的依據。
在之前許縣之亂的時候,曹操就是這麼做的,他營造出了一副生死攸關的局麵,然後躲在暗處觀察。
這一次譙縣戒嚴,搜捕四鄉,曹操同樣也是在觀察。
外姓需要提防,難道內家之中,就不需要提防了麼?
曹氏夏侯氏之中,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忠誠,又有多少人隻是表麵上的忠義?
曹操這一次行動,並不是針對於夏侯惇的,主要還是考驗曹氏和夏侯氏當中的族人,夏侯惇隻是順帶而已。當然,夏侯惇的表現讓曹操再一次確認了夏侯惇的『品行』,也就是更加的信賴。
母庸置疑,夏侯惇又是再一次的通過了『考驗』。
但是旁人呢?
曹操現在幾乎是懷疑所有人……
『如今譙縣紛亂,冀豫空虛,又有驃騎使節自西而來……』曹操舉起了酒杯,在手中摩挲著,臉上露出了一些譏笑的神色,『重罰之下,曹氏夏侯氏族內難免大亂,相互牽連者甚眾……再加上周邊郡縣又是寒門子弟初攝職位,必然有些水土不服,政令難通之狀……元讓啊,你說這一次,會有多少人跳出來?』
夏侯惇沉默了一會兒,『大兄,其實我不希望有人跳出來……』
『啊哈!』曹操大笑起來,『我也不希望!可是這些家夥,若是懷有異心,不管是族內,還是族外,儘早處理了才是正途!否則我們……呼,天下之大,難容二主啊!』
停頓了一會兒,曹操又是說道:『元讓,你可知道如今貪腐之輩,已經到了何種猖獗地步?』
『惇略有所知。』夏侯惇回答道。
曹操嗯了一聲,然後歎息道:『如今山東上下,事無大小,無不收錢!若是不給錢,便是什麼都不能辦!冀州豫州,兗州青州,竟然沒有一處是乾淨的!若是再不打掃,你我皆會被這塵灰淹沒!被壓死在這腐朽之下!』
夏侯惇默然許久,『大兄,可是真要動手……風險也是很大……』
『哈哈,人活一世,煩惱萬千!唯有美酒,可解憂愁!』曹操不會回答夏侯惇的擔憂,而是再一次的舉起酒杯,高聲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且飲,且飲之!』
兩杯酒。
兩個人。
周邊的樹影婆娑,就像是魑魅魍魎在張牙舞爪。
曹操要做的事,比讓酒鬼戒酒,煙鬼戒煙還要困難許多。
因為不是一個酒鬼煙鬼的問題,而是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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