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栗成麵對的不是一個人。
他所麵對的,是整個官場的潛規則。
帶路費,潤筆費。
這是內事司的,不給錢也行,但是看你能跑幾趟?三趟能拿到手都算是有本事了!不給帶路費,根本到不了真正辦事的那間房,而是會領到另外一間空屋去,等著吧!等到天黑了,不好意思下班了,明兒再來。
潤筆費呢,不給也行,到了那個時候書左手一抖,一滴墨汁就落下去,寫好的官職憑證就作廢了。
再寫一張?
官身憑證都是有編號的,有數目的,要重新申領,不好意思,等什麼時候領來了,你再來罷。
這有什麼問題?都是依照章程做事!
那空屋外麵掛著碩大的牌子,等候屋,這有問題麼?那官身憑證有了汙漬看不清,就是要作廢,又有什麼問題?
內倉小吏要的是喜錢,也可以不給,但是信不信下一刻就會發現官袍上麵就多了條隱蔽的口子?
印綬錢,也是一樣的,也確實可以不給,內倉小吏不會真不給印綬,這是違規的。隻不過免費拿的是舊印綬,規定也沒有說一定要給新的印綬啊,舊印綬就不算印綬了麼?
舊印是將上一個人的篆刻磨平了,再刻下一個,所以要等多少時間不說,等拿到手的時候就哭罷,因為是用舊印去磨平的,而且都不知道幾手了,剛到手裡麵就比旁人的印憑空矮了一大截……
第二套替換官服等也是如此。
『給!我都給!』栗成說道,『我也不囉嗦,你也給打個折罷!』
『貴人!內行!』內倉小吏豎起了大拇指,『得,我給貴人算個優惠價……』
片刻之後,栗成終於是走了出來,他背著沉甸甸的一個大包裹,裡麵就是各式各樣他領來的衣袍印綬什麼的,還有懷中的官身憑證,另外還得到了一個空蕩蕩的,乾癟癟的錢袋子……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而意外也是喜歡突然來襲。
可是沒等栗成的這種即興奮,又無奈,還有些憧憬的複雜心情維持多久,就在他走出了沒多遠,就被清河主簿急急的趕著攔了下來,拿走了官身憑證,『抱歉,抱歉啊……這個任命,暫時不能給你……』
栗成瞪大了眼,就像是被白嫖了還遭受辱罵的馬猴,『什麼?這怎麼回事!不是已經說好了麼?怎麼能這樣?』
清河主簿也是苦笑。這事情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說實在的多少有些難堪,『抱歉,抱歉。此乃縣尊所令,在下也就隻是依命行事……』
栗成自然不肯如此罷休,便是找到了清河縣令。
在清河縣的縣衙後堂之中,栗成見到了清河縣令。
栗成就像是剛剛努力的進進出出,正要達到人生的高點的時候,忽然被叫停了,不能動了。不知道為什麼,栗成忽然想起了樂極生悲這個詞,而他覺得,自己都還沒樂極了,悲就來了。
這酸爽……
就跟老壇酸菜似的。
『縣尊何至於此?!』栗成一開口,就是滿嘴的酸菜味,『若是縣尊不喜,先前不允就是,何必如此反複?』
當下的清河縣令,姓曹,據說是曹洪的遠房親戚。雖然曹縣令一直都表示他和曹洪沒什麼關係,但是大家都清楚,要是真沒有什麼關係,這麼大一個縣,又怎麼可能讓他來當?
曹縣令當然也是明白栗成肯定會有意見,所以也沒有在意栗成諷刺他是反複小人的意思,笑了笑說道:『賢侄有所不知,本縣也是無奈之舉……』
停頓了一下之後,曹縣令說道:『如今朝堂有變,風雨將至,吾等皆為凡夫俗子,豈能違乎?來人啊……』
曹縣令讓人拿來了個小錦盒,然後親手遞給了栗成,『本縣給賢侄賠罪了……不過這也並非是本縣一縣之地如此,其餘各縣,也是大體相同……今秋所有吏員遴選,皆休矣。賢侄若是信得過本縣,不妨明年再來就是……』
說完了這些算是一個交待的話語,曹縣令就走了。
小錦盒之中,自然就是栗成原本的那些『孝敬』。
錢雖然退回來了,但是栗成有些發蒙。
不能用錢財開道的世界,讓栗成感覺非常的陌生,並且也隱隱的有了一些惶恐。
栗成雖然想要攔住曹縣令詢問一個究竟,但是他攔不住,所以當他在縣衙遇到了縣丞的時候,就沒有放過,上前就扯住了崔縣丞的袖子。
『哎呀,賢侄,你找我也沒有用啊,』崔縣丞如是說道,『現在不僅僅是清河一地的事情,要有大事了知道不?出大事了!所有的秋選都停了,都停了……我也著急啊,可是著急也沒用啊,你要覺得我還可信,你就回家好好待著,若是覺得心中還是不爽利,你就罵我就是了,怎麼罵都成……』
『侄兒怎敢辱罵縣丞?不過縣丞所言這個大事,究竟是何事?』栗成想要詢問一下具體的情況,但是很顯然,崔縣丞也不想多說,匆匆就想要擺脫了栗成的拉扯,轉身就要走。
栗成哪裡肯放,便是拉著崔縣丞的袖子,『縣丞!我剛才還在你家內倉司使了不少銀錢!』
『噓!』崔縣丞回身,『賢侄這話就說得沒道理了……內倉司怎能是我家的?』
栗成冷笑。
崔縣丞無奈,隻能低聲說道:『我隻告訴賢侄一人,賢侄切莫外傳!譙縣,譙縣出大事了……丞相處理了曹氏族內之人十餘數,或斬或流……這不是大事是什麼?!好了,放開!切莫外傳!』
崔縣丞叮囑一聲,扯出袖子,便是急急走了。
栗成被這個消息鎮住了,半響才回過神來。
在他的周邊,在縣衙左右,不少的吏員行色匆匆,臉色慌亂,還有幾個甚至是捧著文書撞到了一起,然後不僅是人跌得四仰八叉,就連文書也是四散一地。
簡直就像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栗成忽然能夠理解為什麼曹縣令和崔縣丞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了,像是他們這樣的人,再這樣的消息麵前,必然有大量的事情需要處理……
倉要補,帳要平,人要封口,林林總總的事情都要做,能抽出時間來和栗成說兩句話,可以說是已經是非常照顧栗成了。
丞相要整頓吏治?
這一次,是要來真的了?
曹丞相說是要整治,其實也不是說第一次了,但是之前一直都沒能推行下來,更多的時候像是在走個過場,上麵喊一喊,下麵也喊一喊,然後就完事了。頂多抓幾個是在是不懂事的家夥出去,比如光自己拿錢不給上司孝敬的,亦或是實在不講究光拿錢不辦事的,亦或是胡亂無章把事情辦砸了的等等……
現在曹丞相居然連自己族人都下手了?!
這……
這是要搞得多大啊?
栗成忽然覺得後脊背有些發涼!
就連他都知道,收錢的,可不僅僅是曹縣令崔縣丞,也不僅僅是清河一地,而是整個的冀州,豫州,青州,徐州……
山東上上下下,從內到外,栗成覺得不說是十成十,但是十之八九都是收錢的!
這是從恒靈二帝就開始的傳統,曹操當下要怎麼改?
怎麼可能改?!
曹操一個人想要和全山東的官吏相抗衡麼?
曹操瘋了?
現在栗成不知道曹操是瘋了還是沒瘋,但是他知道,清河縣也知道了,即便是崔縣丞表示不可外傳,可這種消息傳得比風都快,大家都是知道了,曹操這一次恐怕是要動真格的了,而且為了將刀子磨利,曹操先拿了自家族人下手,這就使得萬一這個刀子砍到了彆人身上的時候,彆人也就不好用曹氏夏侯氏的族人去做擋箭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