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啊,確實是摸到了什麼,但是大象難道真的就是他摸到的那個樣子的麼?
荀彧想明白了這一點,然後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在遇到了驃騎之後,荀彧發現他自己一年之中歎息的次數似乎比前十幾二十年都要更多。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知曉了火藥度量之要,也是一件好事。』荀彧緩緩的說道,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郭嘉聽的。
郭嘉坐在一旁,聽聞了荀彧的話,卻是在搖頭,『非也,非也!你以為是好事?你真是太小看那些人了……我問你,這火藥傳到了山東來,山東工匠不說有萬人,至少也有千數罷?你覺得真的一個都沒有發現火藥度量上的問題?如果說沒有,那麼為什麼沒有,如果說有……嗬嗬嗬嗬,那麼為什麼到現在就沒有一個人說呢?』
荀彧沉默了下來。
郭嘉哈哈的笑著,隻是笑聲略有些乾,『所以,驃騎根本不怕啊……他不怕啊……』
冬夜的寒風呼嘯著,席卷著,就像是天空之中有一個什麼巨大的怪物在呼吸著,又像是在嘲笑著……
荀彧站起身來,沉默著往外走。
『呃,你去哪裡?』郭嘉問道。
荀彧停下了腳步,微微低頭。氣死風燈的光線照在他的臉龐上,忽明忽暗。『既知驃騎之所不懼,便行驃騎之所懼就是!天下豪傑豈非驃騎一人乎?』
說完,荀彧就往前而行,朝著黑暗之中走去。
荀彧的身形挺拔,腳步沉穩。
『呃⊙o⊙…』郭嘉瞪大了眼,伸手似乎要招呼一聲,亦或是想要說一些什麼,可是片刻之後,他便是放下了手,搖頭晃腦的歎息了一聲,旋即也站起身,隨意緊了緊腰帶,甩了甩袖子,便跟上了荀彧的腳步。
片刻之後,郭嘉又回來了,抓起了被忘在了地板上的酒葫蘆,才轉身又離開了。
……⊙⊙……
驛館。
『準備一下,我們要離開了。』王昶吩咐道,『這是曹丞相的警告……下一次,就未必是僅限於理論了……』
曹操在趕王昶。
曹操連自己身邊的將領都不放心,又怎麼會放心王昶繼續待在許縣之中呢?
萬一王昶將原本就是有些出牆想法的天子拐跑了怎麼辦?
畢竟是養了一段時間的小白菜啊。
即便是曹操知道斐潛那邊也未必歡迎天子,但是萬一呢?
這一點,王昶很清楚。
天子舉行的慶典結束了,他們也沒有理由在許縣繼續待下去。
隻不過是被人哄趕嘲笑灰溜溜的回去,還是踩著山東人的臉皮回去,自然是有些差彆的。
『使君,你將火藥機密宣之於眾,會不會……』王闔有些遲疑的說道,他才聽聞了這個事情,多少有些憂心忡忡,『驃騎萬一不喜……』
王闔是來協助王昶的,所以他當然不願意和承擔和王昶一樣的責任。
不是人人都是勇士,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肩膀之上有重責。
王昶覺得責無旁貸的事情,王闔未必覺得是要挺身而出。畢竟如果使節丟了臉什麼的,和王闔並沒有太大關聯,反正正使是王昶,王闔隻是來作為參謀和輔助的,但是萬一驃騎動怒,回去之後王昶怎麼樣他不在乎,但是他在乎他自己會不會因此受到了牽連,所以王闔很是擔憂。
王昶看了王闔一眼,笑道:『此事我會詳細記錄,是我一人所為,和二位無關……』
王闔連連擺手,有些尷尬的笑道:『在下,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王闔看著王昶,目光之中有些無奈,也有些痛苦,『在下……在下有家室,有老幼要養,萬一……抱歉,使君,我很抱歉……』
如果王闔年輕十歲,或者說還沒有成家,那麼王闔未必會覺得擔憂,甚至還有可能會參合著要搞個大的,但是他現在做不到了,他需要養家。如果一旦他出事了,他的家就崩塌了。所謂家庭頂梁柱,絕不是說說而已。
王昶點頭,很認真的說道:『某雖然不敢說是十成把握,但是八九應還是有的……此事說不得正和驃騎之意,故而汝等無須憂慮就是。』
王昶站的位置比王闔等人要更高一些,所以他看到的東西當然更遠一點,更多一些。對於王昶來說,一時的職位高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跟上驃騎的步伐,這才是王昶覺得最為重要的事項。
在這一次出使山東的過程當中,王昶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就是這些山東之人,在獲得了驃騎的農學士和工學士的支持之後,為什麼在農業上,在水利上,以及在其他方麵上,依舊是趕不上關中的速度,甚至是依舊保持著原本的狀態呢?
是因為驃騎在這些農學士工學士的技術上藏私了麼?
根據王昶所知,並沒有,而且不光是斐潛的農學士和工學士,就連山東也有派人到了關中,或是學些或是采風,就像是董遇一樣給山東寄回去了他們的所見所聞,這些人肯定就不會故意隱瞞或是欺騙了罷,可為什麼依舊是沒有多少變化?
農夫依舊是要赤裸著身軀下地耕田,依舊用原始的器具在費力翻土,明明有最新的技術,最新的設備,可就是依舊用陳舊的工具,陳舊的方法?
等王昶到了許縣之後,和在許縣之中的這些山東士族子弟見了麵,參加了酒宴之後,才漸漸明白過來,並不是山東士族子弟不接納驃騎的這些新技術新方法,而是基本上所有的山東士族子弟,都將這些東西當成了是自己發家致富的手段!
王昶雖然不知道壟斷二字的定義,但他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這些山東士族子弟隻想著自己發財,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些技術推廣,讓更多的民眾收益!
山東士族子弟像是防賊一樣,防著普通的民眾,控製著佃戶和農夫,精打細算這這些底層民夫的每一個錢袋子,每一文錢,恨不得將他們家中所有人的錢袋子都掏空,所有的財富都剝奪,又怎麼會將新的技術新的工具讓這些普通的民眾去使用呢?
山東的這些民眾被掏空了錢袋子,自然買不起新工具,然後他們就想辦法讓這些農夫租賃,設置了高額的租賃費,動不動就是二十年三十年的那種,讓這些民眾死死的綁在土地上,每一天睜開眼就是要勞作,要不然就還不起租賃費,就要被人趕出家園成為流民!
再這樣的情況下,山東這些民眾有什麼動力去發展和創新呢?
他們沒空。
民眾忙於生計,活著都十分的艱難,談何創新發展?
而在山東士族子弟層麵,他們已經可以用這種模式獲得了大量的財富,剝奪了大量的剩餘價值,各個吃的肚子都比孕婦要鼓三分,他們又會有什麼心思去苦苦思索,開拓創新?他們就像是狗一樣,不管驃騎扔什麼,都惡狠狠的撲上去,護住,然後齜牙咧嘴的威脅每一個敢靠近的,來保證他們可以獨享這些好處,一代又一代。
他們也沒空。
士族子弟忙於享樂,許縣之中的享樂場所,開了一家又一家,安平坊,泰康裡,他們大頭小頭都很忙,誰有空想什麼技術拓展?
『走吧,』王昶呼了一口氣,『這地方呆久了……都會讓我感覺到了腐朽……』
周邊之人都點了點頭。
過了片刻,館令陳濱忽然說道,『使君,有一件事情……有些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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