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功,當賞。
有過,當罰。
可是總有人會搞不清楚,甚至將功過混雜起來。
張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將主,累了麼?』張遼身邊的護衛說道,然後抬頭望了望前方,『再往前四五裡,就有一個驛站了,要不我們到那邊歇息一下?』
張遼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為了讓從漢中到關中的道路更加順暢,從褒斜道的入口開始,基本上每間隔五裡,最多十裡,就會有一個驛站,或大或小,然後給往來的客商提供住宿以及衣食補充,還有車輛器具修補等等。
張遼護衛呼哨一聲,然後便有幾人越過了張遼,往前而去,先行替張遼查看去了。
張遼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他回頭看了看這一次跟著他一同到長安的隨行本部私兵。
在當下,張遼的身邊並沒有像是曆史上有統領並州兵卒。目前大部分的並州兵都跟著呂布去了西域,少部分是留在了河東陰山,隻有一小部分,大概八百出頭,才是跟著張遼,後來折損了一些,又補充了一點,現在維持在一千五左右。
當然這一次到長安,張遼並沒有將這些一千多的兵卒全數都帶上,僅僅是帶了兩百人,其餘的人馬則是按照調令,先行出了陽平關,往武都天水方向到隴西去,而他自己在見了驃騎之後,也大概率會到隴西,再和這些兵卒彙合。
這些兵卒,可以算是張遼的立身之本,但是同時,當張遼一邊在褒斜道之中行進,也一邊默默地一遍又一遍的詢問自己,『並州兵,真的很重要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
在曆史上,曹操也是一度猶豫過,但是最終還是殺了呂布,但同時又不肯就這麼將百戰精銳的並州兵和西涼兵都給坑殺了,所以才留下了張遼作為其統領。而張遼也確實沒有讓曹操失望,南征北戰之中有了赫赫戰功。
簡單來說,曹操當時選擇張遼,並非是第一選擇,呂布也不是第一選擇,曹操他其實更想要陳宮。因為隻有陳宮的身份才能既可以幫他收攏並州殘兵,又可以不擔心陳宮領兵之後的軍權旁落的問題,後期要收拾起來也很簡單。隻可惜老曹同學苦苦相勸,企圖以曾經一起上學打動陳宮,奈何陳宮不知道是已經識破,還是早就心灰意冷,才有了張遼換發第二春的機會。
如今並州兵大部分跟著呂布去了西域,而西涼兵則是投了斐潛,後來大部分跟著趙雲開拓了北域都護府。而如今在長安的,以及驃騎麾下後續的一些兵卒,雖然籍貫可能還是並州或是西涼的,但都是後來陸陸續續招募而來的,並不是原先在河洛和長安鬨騰的這些並州兵和西涼兵了。
至於為什麼驃騎會將這兩部分的兵卒,一個分到了西邊,一個拉到了北麵,其實張遼心中多少是有些答桉的。
人心啊,終究是最為複雜的一個東西。
對上是如此,對下也是一樣。
張遼基本上全程,嗯,說不上是參與,但是也至少是身處其中,對於董卓從巔峰跌落,一直到了李郭亂長安的過程當中,他親眼看見了西涼兵和並州兵的凶橫崛起,在雒陽城中不可一世的樣子,但他也看到了西涼兵和並州兵像喪家野狗一般,在荒野之中失心落魄毫無目標的行走。
這兩種不同的場景,就像是褒水和斜水一樣,似乎完全不搭,可是偏偏連接在了一起,最終形成了褒斜道。
一路升,然後一路降。
升降之間,或是一頭撞進了山澗,或是走向通途。
在董卓之前,不管是西涼兵,還是並州軍,其實都是邊軍,都是被大漢王朝主動或是被動『遺忘』的武夫行列,是屬於被排擠被欺壓被壓榨的階層。
嗯,這個『階層』,同樣也是驃騎創的詞語,張遼覺得很是貼切,就像是榨油,夾在石頭之間的那層油料,又像是這褒斜道當中一層層的石頭木頭的階梯。
西羌之亂打了很久,問題確實是很大,但是打那麼長時間,罪責全數都能怪罪在西涼兵頭上麼?山東之地被拖累,難不成並州的兵卒不斷被抽調到了西涼,最終導致北地全麵失守,難道並州就不算是被拖累了?
並州人就沒有怨氣?
而董卓不過是因勢而導,不對,是李儒……
然後猛然間,包括西涼兵和並州軍在內的所有兵卒,那些被壓在大漢士族腳底下的石頭翻滾起來,就像是在褒斜道火藥爆破之下的那些石頭一樣,將石頭身上的泥土和植被,還有那些蟲豸,或是人,全數都掀了下來。
因此在董卓進京之後,那些囂張和跋扈,以及在西涼兵卒控製了長安之後的瘋狂,當下的張遼回想起來,感覺更多的像是壓抑之後的瘋狂,以及放縱之後的覆水難收。
大漢可是沒有什麼心理醫生的。
不僅是漢代,甚至之後很多封建王朝之中,大多數將領統禦兵卒的時候,為了激發兵卒的戰鬥力,釋放獸性,都會在一場慘烈戰鬥之後讓這些兵卒去燒殺劫掠……
兵卒是要上陣搏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有國仇家恨,那還好說。嶽家軍或是什麼其他的封建軍隊,則是少數。並且還要有國仇家恨頂在前麵。就像是並州軍堅守北地的時候,隻要吼一嗓子打胡人,不用說那些並州兵,就連北地的老少爺們,隻要能動彈的,都會抗著刀槍棍戟出來。
失去了保家衛國的這個基礎目標之後的西涼兵和並州兵,在雒陽和長安之中變成了什麼樣子,張遼如今還是記憶尤深。
按照驃騎所言,是沒有了信仰。
他們為了大漢在隴西流血流汗,在北地抵禦胡人,可是得到的是什麼?
是輕蔑的稱呼,是嫌棄的眼神,是旁人作為反例的教導,『看看,不好好讀書,將來你就隻能去當兵!』
然後看著大漢之中那些士族子弟,一個個之乎者也,便是能好不費力的竊取高位,對於他們指指點點,呼呼喝喝,然後丟出一些狗食,讓他們像是野狗一樣的爭搶,以此取樂哈哈大笑。
所以,當董卓在朝堂之上發出憤怒的咆孝的時候,張遼當時並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對。
那是沉澱已久的不公……
可是當下,至少在關中,當兵已經不是一種恥辱,而是一項榮耀。兵卒有更好的待遇,不僅是自身的兵餉,還能給家庭帶來福蔭,之前百姓是害怕當兵,現在是巴不得自家子弟能夠被選中。
之前是害怕自家孩子成為無謂的消耗品,而現在則是含著眼淚帶著希望送孩子去當兵。
越是了解這一些,張遼便越是憂慮。他憂慮這西域這些早期的並州老鄉們根本不清楚長安三輔當下的變化,他也憂慮呂布的性格頑固且執拗,自以為是始終不改,他甚至憂慮著萬一真的有一天出現了最為惡劣的情況之下,他究竟應該怎麼辦……
張遼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他甚至有些害怕。
畢竟現在很多都已經變了。
一切的一切,和當時已經完全不同,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域若是有亂,定然是理虧的。
或者簡單來說,失去了大義。
這些問題,張遼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可是即便是等他終於是趕到了長安,站在了驃騎府衙門前的時候,他的心中依舊是沒有一個比較穩妥的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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