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抿了一下嘴,拱了拱手,沒有直接回答張遼的問題,而是緩緩的說道:『都護府中所屬吏員,將軍要如何處置?』
『其中可有要保之人?』張遼問道。
張安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這都護府之中上下,皆為魏將軍一手操辦……』
『明白了……』張遼看著張安,點了點頭,『他們就快到了,你且到一旁稍候。』
張安應了一聲,往邊上站了站。
不多時,就有腳步聲傳來。
張遼抬眼一看,不由得啞然而笑。
西域的春天,氣溫還是不很高,溫差漸漸拉大,中午會比較熱,到了夏天的時候,中午恨不得光膀子,晚上卻要穿長袍也不是稀罕事,所以當下時令來說,基本上來說大多數人都是穿著厚衣。
在沒有空調的漢代,熱是熱大家,冷則是冷窮人。
因為窮人沒錢買衣服。
這些大都護府的大小官吏基本上都不是什麼窮人,這一點張遼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但是如果僅僅從今日的衣裝上來看,這些人則是簡樸的可以。
各個都是丐幫的簡易版。
和這些人一比,張遼都是鮮亮了!
這些人衣服基本上都是陳舊的,至少是過了好幾遍的水的那種水洗舊布,甚至有些不合身,迫使不少人小心翼翼的收著肚皮,唯恐舊衣服被自己的肚皮崩裂了。
漢代沒有非常有效染料,很多染料都會隨著水洗不斷地褪色,鮮亮的衣物一般隻能穿兩三次,顏色就會褪去,所以很多富貴人家衣服做出來了之後便是隻在外麵穿一次,水洗之後就根本不穿出去了,然後水洗三次以上就扔了。所以忽然要找出這麼多舊衣服來確實不容易,也就顧不上什麼大小長短,合身不合身的問題。
張安站在一旁,默默的低下頭,儘可能的不讓自己對於這些人的厭惡之色流露在外,他不清楚張遼接下來究竟是要怎麼做,但是張安清楚,如果說不將這些大都護府之內的這些官吏都清除掉的話,即便是張遼當下在西海做得再多,等張遼拿著節杖離開之後一切又會恢複成原本的汙濁模樣。
至於他是否出手幫助,或是幫助張遼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張遼的決心究竟有多麼大……
如果不處理完這些人,這些人等張遼一走,就會脫下身上的這些破舊衣裳,然後光鮮亮麗的衣袍繼續穿上,價值百萬的飾品繼續戴上,忠義仁德的言辭繼續說上,於是西域一切都好,物價都平穩,百姓都幸福,根本就不會有人穿不上衣,吃不起飯,上上下下都有房子,還有車子,甚至還可以閒著房子車子拿出來出租。
確實,如果和當年雒陽兵災,河洛一帶流離失所的狀況所相比較,西域西海城的如今百姓生活狀態多少是好了,可是所有人也都清楚在西海城之外的那些偏遠的村寨,依舊是有被欺壓,被殺害的百姓!
可就是不能說!
之前敢說的,都被這些人害死了,罪名就是妄議誹謗。
沒錯,不能因為一點壞處,就否認所有的好,但同樣的,也不能說因為有一些好的,所以一切都是好的。
這樣的一群人,將西域所有的榮耀幾乎都抹去了……
一幫都護府的官吏,從主簿為首,身後跟著從事,書佐,吏員等等三四十人,幾乎占滿了院子。
都護府主簿聲音渾厚,緩慢,『卑職見過將軍。』
張遼點頭,問道:『西海如今亂象頻生,民眾苦痛,百業疲敝,汝等可有話說?』
都護府主簿一臉正氣的說道:『啟稟將軍。自卑職任主簿以來,勤勤懇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西域百姓之苦,卑職明白,更是銘記於心。卑職自任職起,就以西域之振興,西海之安泰為己任,然卑職力量有限,難免有照顧不妥之處,亦有一些蠹蟲為害,假借都護府名義,也都在一一追查……』
『哦?』張遼笑道,『那麼,是誰?』
主簿飛快的瞄了張遼一眼,『回稟將軍,經查,是前一段時間事務繁雜,人手不足,故而經報大都護首肯,臨時招募了一些協管小吏……』
『哈哈,又是大誰何?』張遼發笑道。
『呃……正是……將軍英明……』主簿眼神翻動,臉上依舊是一片正氣,『大誰何不明規矩,急切求成,辦了錯事,此亦為下官之失察之過也!下官甘願受罰,絕不推諉!』
話說的似乎很是坦誠。
也很順溜。
張遼不置可否,又是說道:『大都護既然出兵,為何後方如此雜亂?西海城外村寨為何被襲,死傷無算?』
『大都護出戰,倉促匆忙,周邊又有馬賊侵擾,多番衝擊,』主簿聲音平穩,就像是在背誦經文,『然我等堅定信心,團結一致,遵從大都護之令,協調地方,逆勢奮進,勇毅護衛西海不失……』
主簿開了口,便是滔滔不絕,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顯然是對於這一套的說辭非常熟練。
張遼聽著,瞄了了一旁一直都低著頭的張安一眼,然後抬頭望了望天。
天空晴朗。
湛藍。
可是就算是如此,依舊不能平複張遼看見眼前的這一堆汙垢而翻湧起來的惡心感覺。
真當人是傻子麼?
窮困得連衣袍都補丁的人,臉上的油光便是多少粉塵都遮不住!
還有那個肚皮,真是勤勉辛勞的人能夠養出來的?
主簿繼續講著,講到了西海城外的那些村寨之事,聲音低沉下來,似乎充滿了悲痛哀傷,『……西海之處,尤有眾多不足,一則發展不快,部分百姓依舊是衣食不足,二則交通不暢,多有路段未能修繕,三則之前西域遺留問題尚未解決……』
張遼微微的歎了一口氣,『你當我傻麼?』
主簿一愣,瞪著張遼,顯然對於張遼不按套路出牌很是不能理解。他都已經多次的抬出了大都護的名頭了,怎麼張遼還不依不饒的這個樣子?
難不成張遼都不顧忌大都護的威名了?
怎麼可能?
張遼怎麼敢?!
大都護的職級可是比張遼的要更高!
張安也抬起了頭,看向了張遼。
張遼站起身,順手提起了戰刀,握著刀鞘,慢慢的走到了主簿麵前。
主簿連忙將頭低下,其餘的都護府的官吏也跟著低頭,不敢直視張遼,隻是見到張遼手中的戰刀刀鞘輕輕的隨著張遼的步伐碰撞著戰裙甲片。
『嘩啦。』
『嘩啦……』
張遼一步步走近。
主簿的心,隨著張遼的步伐,一點點的提了起來。
『來西域之前,某還心存僥幸。』張遼歎著氣,站到了主簿跟前不遠處,『心想著不至於……爾等應該不至於如此欺瞞大都護,不至於枉顧驃騎大將軍之恩……』
主簿低著頭附和著,『不至於,定然是不……』
刀光猛的一閃!
主簿的身體還維持著彎腰低頭的姿勢,腦袋卻隨著刀光飛了起來,咕嚕嚕的掉到了地麵上的時候,整個身軀才向前重重的傾倒下去,噴湧出來的鮮血將堂前木階之處染得一片豔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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