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既任呂奉先,又未有監察,由其西域胡作為非!驃騎既然為西京百官之長,當有提醒,糾正,監察,製止之責,然驃騎何為之?此乃驃騎縱容之過也!』
『天下如今方漸靖平,地方才生息未久,何其不易也!而驃騎明知呂奉先於西域倒行逆施,竟然未能及時處置,以至於如今西域生靈塗炭,百姓哀苦!百姓何其無辜!此乃驃騎之過三是也!』
『如今鄭公有恙,直諫無人!某雖不才,然不忍見西域不寧,三輔不安!不願見百姓困苦,黎民倒懸!不避諱驃騎之過,尚書之失!故今日直言而諫,直刺過失!』
『諸位,諸位!』
『某有一諫,諸位靜聽!』張氏子見時機成熟,便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封寫滿了字的書卷,手抖抖的將其展開,大聲朗讀起來,『今有西域亂,民當直諫聲!早誅奸巧佞,以清西域政!有益國家事,忠言不惜身!害於社稷者,驃騎豈能任?邊事之廢壞,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賞罰之不明,皆因於呂氏職任之所過!職任之所過,皆因於驃騎有眼之無珠!』
『噫!驃騎握重權,諸臣順從固不足怪,然鄭公之後,竟無直諫之人也!西域之吏,乃畏呂奉先之威而慎言,懼呂氏之毒而害身,寧鬱怏而終日,未敢暢快而明言!凡事惟聽命於呂氏,不敢持正為民抗爭,是故雖為呂奉先所積威所劫,然於驃騎亦不可謂之未有過是也!』
『籲呼!西域之吏,畏懼呂氏之威,不足以怪也,然以驃騎之能,聰明剛斷,豈有其隱惡而不知悉乎?驃騎含容於呂氏之所惡,固若不能知,亦若不能去,蓋不過欲全呂氏之體麵,姑優容之以待彼之自壞耳。然不知國之有呂氏猶如苗之有莠、城之有虎,一日在位則為一日之害!驃騎何不忍除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
『草民性狂直,生於天而不可變,習忠義,得於經而不可滅!每恨天下賊子行亂事,便是輾轉難安眠!今有諫,不求得傳頌於聲名,隻為平複於民怨,安黎民之心是也!諸君若有意,可隨某前往驃騎將軍府,上書直諫!』
去驃騎府上書?
玩得這麼大?
頓時眾人便紛紛眼睛一亮,更有好事者看熱鬨不嫌棄事大,頓時烏泱泱的便是喝彩起來,讓張氏子更覺得驕傲非常,在滾滾聲浪之中,仰著脖子就像是立刻就要化羽登仙了一般。
……w`……
青龍寺紛紛擾擾,而在城中的有聞司,則是繁忙卻安靜。
龐統和闞澤相對而坐,正在翻看檢索著有聞司這一段時間來,收集的相關資訊。
領先者,必須承受更多的風雨。
就像是大雁排成隊列的時候,永遠都是領頭的大雁要有更強健的體魄,更敏銳的感覺,更堅韌的耐力一樣,需要找尋方向,確定路程。而當下西京政治集團的領先者無疑就是斐潛,在他的身上自然就有更多的風雨,更多的負擔。
跟在斐潛身後的龐統,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減少斐潛的負擔,讓斐潛更多的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的選擇上。
其實對於大漢當下,很多人都知道大漢的政治製度其實是有問題的。可是知道問題和能解決問題,永遠都是兩碼事。就像是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有缺錢的問題,但是能說知道了問題,缺錢的問題就立刻解決了麼?
錢是國家印的。
那麼沒錢就是國家的鍋?
畢竟國家也知道有些人貪贓枉法,有些地方貧富不均,對吧?
其實很多問題都是相互勾連在一起,隻是單獨解決其中一個,依舊難以避免短板效應,水依舊會從最短的那邊漏出去。
土地是封建王朝最大的利益根源。
地主階級是封建王朝的推動力,也是最大的阻力。
炎黃二帝發現土地的價值遠遠超過了牛羊,所以他們聯手了,痛毆了周邊一幫小朋友,然後還揍跑了他們的老大,最終才在華夏中原確定了地位。
沒錯,從古代造詞開始,就用的是『地』位,而不是什麼天,什麼人。
沒地,還有一個屁的位置?
寸土不能讓,便是華夏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這一個規矩,是那些周邊的遊牧民族所完全不能理解的。因此大辮子朝代出讓土地,對於他們的意識形態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因為他們還做著美夢,覺得即便是暫時出讓了,將來打回來就是……
而這些家夥並不明白,宇宙很大,但是地球隻有一個。
封建王朝的地位,就是他占據的地盤有多少。
如果可以,斐潛更希望大漢的旗幟,可以插在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
而這一項工作,僅靠斐潛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當下斐潛開拓出去的這些西域北域南疆,其實在某種層度上來說,都是試驗田。
小心維護,重點觀察。
而不是隨便亂種,敷衍了事。
這一點,龐統能夠理解。
而且龐統也真切的看到了在斐潛之下的全新改變……
華夏封建王朝,或者說郡縣製度的國家能夠保持向上發展,向外持續推進,不斷的擴張,壯大,離不開地主階級的努力,但是因為生產力的局限,使得他們也同樣被局限在了莊禾上,認為隻有能夠種糧食的土地才是有用的,而對於其他不能種植糧食的土地很嫌棄。
所以當斐潛擴大了當下大漢人對於土地的觀念,將土地的概念擴大了,那些原本在龐統,以及很多大漢人觀念當中無用的土地,那些不能耕作種植莊禾的土地,現在則是可以用來放牧,可以用來開礦,可以用來采集資源等等。
北漠有金礦,已經開采了。
西域有金礦,也在開采了,司馬家承包了二十年。
東海外有金山,有銀山。
南疆有金礦,有銀礦,有鐵礦,有銅礦……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麼有更多的金銀就可以使得磨推鬼。
斐潛打破了在龐統等人腦海當中的禁錮,也在山海經的基礎上展現出了一張不完整,不詳細,但是已經是足夠誘惑人的世界地圖……
這就提高了華夏地主階級的上限。
而爵田製則是拉升了下限。
新的地主階級在產生。
更多的產業興起,使得華夏這些新興的地主階級,意識到了發財致富不僅僅隻有依靠土地上的莊禾,還有更多其他的方式。而這些隨著產業的興起,經濟的發展,同樣加大了地主階級對於勞動力的需求,也就自然提升了統治階級對於基層百姓人口的重視。
為什麼在大多數的封建王朝初期,總是表現得對於基層百姓很有優待,統治者也會很親民?因為那個時候人口是稀缺資源。而隨著社會的穩定,人口的發展,那些原本一度在統治者口中的良民就自然變成賤種。人多了,崗位有限,就業率下降,流民增多,薪酬水準下降,民眾不敢消費,產業發展受到阻礙,更多的人失業,更多的流民,更低的薪酬……
隨著斐潛強行讓這些土地主將目光從隻能種植莊禾的土地上挪開,到他們現在逐漸的發現其他產業也同樣能賺錢,金銀銅鐵等礦場就不說了,木材可以用作建築,竹子可以做竹紙做描金扇,畜牧可以提供肉食,也可以做氈毯,毛衣……
一切都在改變,或是轟然而鳴,或是潤物無聲。
但是總歸是有些人不甘心,或者懷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這張文遠在西域動手了……』龐統將手頭上的情報放下,『德潤你怎麼看?』
之前有聞司都是龐統在主要負責,如今交給闞澤來做,大體上來說,闞澤就是類似於李元芳,龐統時不時的都要問一下闞澤對於某些事情的態度和看法,並以此來衡量或是確定闞澤有沒有跟隨著斐潛指出的方向。
畢竟有聞司的職位不大,但是權柄極重。
闞澤沉聲說道:『張文遠殺人,其實是為了救人。』
『哦?』龐統捏了捏下巴,『你這……』
還沒等龐統將話說完,在外廊之處便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直至堂前。
『報!青龍寺有張氏子,糾集一乾士子,欲前往驃騎府衙上書直諫西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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