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可以對於張村不大在意,但是盧毓不行,他必須要直麵張村。
因為盧毓如今是直諫院的從事。
直諫院的人其實並不多,老大當然是鄭玄,剩下的就是大貓小貓三兩隻。
盧毓是盧植之子,本身經學也是很不錯,再加上天下人都清楚盧植以正直為名,所以盧毓擔任直諫院從事,並沒有多少人會反對。
這就是漢代士族子弟的又一個特點,子孫輩會很珍惜父親,或是先人的名聲,而不像是後世子孫更多的隻是拿出來換取一時的風光,好處,亦或是豁免罪責而已……
雖然說斐潛在長安三輔展開了科舉考試,以才能為標準來衡量個人能力,但是名望依舊是一個重要的個人名片,也是陌生人相互認識的時候,快速分出地位高下的一個重要依據。
就比如當下。
張村在遞送直諫之書的時候,一開始還有些飄飄然,可是等聽聞是盧毓當麵,即便是心中再有什麼傲然氣,也必須收起來,對盧毓施禮。
至少在表麵上要收起來。
『張公子……』盧毓禮節上一絲不苟,『請問張公子欲諫驃騎乎?』
張村仰著下巴,微微點頭,『盧從事客氣了,不敢當公子之稱,直呼在下姓名就是。此番前來,便是為了直諫驃騎西域事!還煩勞盧從事直呈驃騎桉前!』
在第一印象之中,張村對於盧毓還是有些好感的,禮貌,客氣,並且人也長的方正,相貌堂堂,想必是個正人君子……
是君子就最好了。
張村最討厭的就是小人了。
盧毓對於張村的客套,不置可否。他展開了張村的諫言書,上下稍微讀了幾列之後,便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後等全部通讀了一遍之後,眉頭便是越發的緊鎖了。
『張公子,汝可知直諫之律?』盧毓放下了手中的諫言書,看著張村問道。
『啊?』張村一愣。
什麼東西?
什麼驢?
可以吃的還是可以騎的?
『直諫律。』盧毓重複道,然後看張村的表情,便是明白了,然後招了招在堂內候著的小吏,說道,『直諫律何處有之?』
小吏拱手回答:『直諫律條陳於院外石牆之上,共計六款二十二條。於太興六年八月中,邸報全律刊發,明宣天下。此外,城中書坊之中,亦有驃騎新律合集,其中就有直諫律。』
小吏的聲音落下,周邊堂下看熱鬨的人頓時一陣唧唧咋咋。
盧毓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張村。
張村的臉色有些難看,心中泛起些橘麻麥皮。
他真的沒有去看過直諫律,甚至是在見到了盧毓之後,才第一次聽到有『直諫律』三個字。因為他之前毫不關心這些什麼律法,甚至直諫西域這個噱頭,也是他前幾天才猛然想起來的,根本談不上什麼深思熟慮。
沒錯,張村直諫西域之事,並不是真的就是為了西域,而是為了他自己。
聽聞西域出事之後,張村覺得他就像是抓住了驃騎的小辮子,很是得意。
如今在長安三輔,能夠光明正大的踩驃騎的臉的機會不多了,這就讓張村,亦或是張村等喜歡以罵當朝掌權者來彰顯自我的人很不適應。如果在尋常地方公然謾罵驃騎,說不得就被那些鄉野愚民給打了……
上次在青龍寺,不就是有個誰誰誰就是在那些鄉野愚民麵前說了驃騎壞話,然後就被揍了麼?
所以不能隨便罵,隻能若有其事的上諫。
那些鄉野愚民就沒話說了,因為張村寫的說的都是官話,那些肚子裡麵沒半點文墨的鄉野愚民根本聽不懂看不懂,自然就揍不到他身上來。
可是真要上諫些什麼,張村之前也沒找到什麼好切入的地方。
驃騎魚肉百姓?
不,驃騎抓那些魚肉百姓的。
驃騎欺淩地方?
不,驃騎查那些欺淩地方的。
驃騎窮兵黷武?
不,驃騎一征兵,十裡八鄉都快擠爆了……
實在不行就噴……不是,是上諫驃騎僭越?
天子都不在乎了。
而且驃騎本身就有西京尚書台,可以直接出兩千石及以下的官吏詔令。
這怎麼搞?
兜裡快沒錢了,名頭沒立起來,誰也不知道張村是何許人也,那麼張村怎麼能去講課收費……呃,是參加文會?
就在兜快比臉都乾淨的時候,機會來了。
西域事犯了!
這不就是現成的好由頭麼?!
經過張村多日以來的深思熟慮,呃,好吧,其實張村也是經過一高人提點,才發現這裡麵竟然有一步登天的機會!
那就是攻擊……呃,直諫斐潛!
呂布麼……
對於呂布麼,不管是指責謾罵,亦或是最終將呂布定罪,張村能得到什麼?能有什麼意義?
但是攻擊,哦,是直諫斐潛,那就不一樣了!
張村數了數,自己或許就可以在這個過程之中獲得……
頑強不屈的稱號衣裝一套。
剛正不阿的名頭帽子一頂。
用於挑戰強者的無畏勇氣的勳章一枚。
若是斐潛接受了上諫,那麼張村可以刷一身的buff,同樣的,如果斐潛大怒,將張村毆打,驅逐出境,那麼他也同樣可以刷到一身的buff!
左右都是不虧!
即便是在關中被驅逐了,說不得還會成為英勇的鬥士,成為山東的座上貴賓!
這就叫做聲東擊西!
這就叫做一本萬利!
所以,張村最後咬牙切齒的破釜沉舟,豁出去租借了一套行頭,便是閃亮登場。
至於為什麼要租行頭?
簡單啊,因為這樣才能表現出張村自己有錢,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個人好處而來上諫的。
至於揚名之後,那些人邀請他去參加些文會宴會什麼的,他就可以很自然的表示不要貪錢,他不是貪錢的人!
然後去蔑視那些膽敢拿小錢就邀請他的人……
要的是誠意!
誠意懂不懂?
張村是看在他們的誠意上才答應來講課……呃,參會的,而絕對不是看在什麼巨額的車馬費上的。
可真沒想到的是,他起初很順利的到了直諫院之後,張村當麵撞上的一堵攔路牆,竟然是什麼直諫律!
見鬼的直諫律!
上諫不是隻要對付人就行了麼?
來直諫院之前,張村都打聽過了,直諫院裡麵沒多少人。鄭玄生病,一直都在百醫館內康養,所以直諫院內根本無人主事。至於盧毓,是幽州人士,多半不會和龐統那些荊襄人尿到一個壺裡麵。這就很安全,不是麼?而且盧毓自身也是正直為名,這不是正好麼?
鄭玄早些年可是去過隴西的,這誰都清楚,所以真要是論起西域事來,便是百十個張村也未必能說得贏,可是換成盧毓麼……盧毓頂多就能說些幽州事,反正扯到西域上,張村便是直接可以表示蔑視,你個沒去過西域的人說個嘰霸?
張村自己?他還真去過。當年在宣揚西域黃金遍地,機會多多的時候,他就心動去了,結果發現隻是說對了一半,西域是黃沙遍地。
按道理來說,張村在西域當個小吏,問題也不大,可是問題是他吃不了苦。他想要待在西海城中,可問題是西海城沒有缺,有缺的都在西海城外,比如南道和北道的一些兵營哨卡什麼的隨軍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