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麼?』
『真就要打麼?』
曹操不知道第幾遍在心底這樣的問自己。
郭嘉在一旁,沉默著。
這幾天,曹操消瘦了許多,郭嘉也是如此。
甚至為了保持更敏銳的頭腦和持續旺盛的精力,郭嘉又磕散了。
君臣二人的壓力都非常的大。
當然,最主要的壓力,依舊是在曹操身上。
他之前打袁術,袁紹,亦或是什麼陶謙,劉表,都沒有像是當下這樣的瞻前顧後。
先前沒什麼顧慮,一方麵是之前他的船小,另外一個方麵是因為他那個時候確實沒得選,
打二袁,是因為二袁是不得不麵對的直接威脅,不解決的話要麼是自家老小得不到保全,要麼就是自己小命隨時有危險。
打陶劉,是因為曹操財政上的窘迫,不找到吃的就會分崩離析……
現在,要和斐潛開戰,既不算是重大威脅,也不是說活不下去,而是剛好有『機會』。
問題當然就出在剛好有的這個『機會』上。
曹操已經和郭嘉商議了許久。
後世很多人覺得信息沒什麼價值,知識沒什麼卵用,隻不過是因為後世很多知識已經是非常廉價了,隻要用一點心思,就自然可以獲取,沒有經過多少艱辛,當然不會有多少的珍惜。
而曹操沒有。
他沒有九年製義務教育,更沒有大把大把的曆史經驗可以提供給他借鑒,要怎麼打,該如何做,或許在後世的人眼中,這些問題不難解決,甚至還有有些杠精跳出來一邊鄙視曹操一邊展示自我的優越,但是如果排除兩千多年的曆史為後人留下的先例呢,那麼杠精們還能剩下些什麼?
擺放在曹操手邊的,就隻有一個劉秀的例子,或許可以參考一二,或許再加上王莽,這個半桶水的失敗案例。
因此,在曹操麵前,他想要贏,想要統禦天下,甚至走到皇帝的位置上,但是怎樣才能順利的走到這一步,而不是半道上摔死?
『龐士元,虛虛實實……』曹操感慨著,『厲害啊……』
曹操猜到龐統在搞鬼,但問題是其中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有多少信息是故意放出來的,又有什麼事情是瞞著他所不清楚的?
郭嘉沉默著,眉頭緊鎖。作為謀臣,他原本應該替曹操破開迷霧,直指核心,但是現在他做不到,在關中所經曆,所見到的一切,使得他原本的理念收到了巨大的衝擊,而那些原本他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在關中被實現,也讓郭嘉內心的一些東西開始動搖,而這些東西動搖之後,自然就讓他無法做出肯定的判斷。
這對於一個謀臣來說,無疑是危險的……
龐統和魏延的關係,就真的不好麼?若是要解釋,倒也不難,畢竟龐統是士族出身,魏延是行伍擢拔,所以兩個人天生就會有三觀不同,認知有區彆,產生矛盾不是很正常麼?
可是當下節骨眼上,這種『正常』,難免就覺得有些『不正常』。
然後問題又來了,若是認定了這個是不正常的,那麼是不是又會落入了龐統的計算之中,變成了拖延曹操步伐的緩兵之策?
三十六計在後世,基本上讀過書的和沒讀什麼書的,都能夠說兩句,但是當下先不說有沒有三十六計,即便是拿到曹操郭嘉麵前讓這兩人照著抄,都未必能有什麼作用。
在現實和目標之間,絕非可以一蹴而就。
誰都知道抄作業爽,但是抄來的畢竟牛頭不對馬嘴,找不到現成的道路,而且還很有可能是布滿了陷阱,水深湍急,連石頭都沒法摸。
於是曹操和郭嘉,隻能再次琢磨,一遍遍的問,一遍遍的推演。
大漢王朝,成功拿下關中並且最後稱王稱皇帝的案例隻有兩個,一個是開國劉跑跑,一個是中興劉娶娶。至於王莽麼,是一把好牌打的稀爛,有王炸非要拆單張,有順子非要出個三的那種,自然沒什麼好學的。
劉跑跑的作業麼,有一些是可以抄的,而另外一些不可以。
當時項羽雖然擁有關中,但是麾下將領之間並不和睦,將相也同樣不和,然後兵力分散,驕傲麻痹等等,似乎都是可以抄的,但是和項羽不同的是,項羽手中的精兵是楚國人,而斐潛手中的精兵,基本上都是雍涼並的人。
至少四麵楚歌是玩不通的,說不得硬抄作業的話,搞一個關中之歌什麼的,反而會激發起這些人保家衛土的強硬鬥誌……
劉秀的成功,在於他對於冀州豫州,以及並州一代的勢力平衡和整合,然後坐山觀虎鬥,最終取得了勝利。但是同樣的,劉秀的作業也不能想抄就抄,至少在整合士族體係上麵,雖然說老曹同學已經很辛苦了,但是明顯娶得還是不夠到位。
老曹現在雖然質量不夠隻能用數量來湊,但是還沒有積累達到一個質變的程度,而且他現在的問題不僅是在士族豪強方麵,也同樣存在於他和天子之間,甚至連自家曹氏夏侯氏的族人內部,也同樣有了問題。
以前都沒肉吃,大家也就都餓肚子,現在有肉吃了,眾人不僅不會覺得幸福,而是覺得怨氣滔天!
不患寡而患不均!
可是曹操能『均』麼?
他『均』不了啊!
作為『掌勺人』,他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被人嫉恨的對象。
那麼關中斐潛的作業能抄麼?
同樣也抄不了!
斐潛為什麼沒有像是曹操那樣被人恨,一方麵是關中的士族豪強的實力不如山東大,另外一方麵是天子不在斐潛家。關鍵是斐潛拿了錢財之後,很多都反哺在了地方建設上,給關中三輔的百姓發放福利,這就使得很多人即便是想要攻擊斐潛也下不了口,找不到合適的角度。
三份作業擺麵前,奈何曹操抄不了!
山東地方比關中大多了,人口也多,斐潛投入一分,曹操想要學,就要投入十分!而且斐潛手下有巡檢和農工學士,大體上,沒錯,即便是如此也僅僅是大體上保證了福利的下發,而曹操這裡呢?他給出去的錢財和物資,到了下麵的時候,多半就變成了舊的爛的臭的,亦或是撕掉標簽直接當成自己的去售賣了……
斐潛頭上沒人,而曹操腦袋上還坐了個天子。
即便是名頭上的天子,也很麻煩,越來越麻煩。
功高震主,這是一定的,但是並不代表說真的等到功高才會震,不怎麼高的時候,也同樣震。
那麼能不能海闊天空,各退一步呢?
曹操一步都退不了,因為曹操知道,這就像是他爬上其他夫人的床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我隻是進屋坐坐,絕對不去你的臥室』,『我隻是在床邊和你聊聊天,絕對不脫衣服』,『我脫了衣服絕對什麼都不乾』,『我隻是摸一摸』……
當因為不是原則問題而退讓,那麼到了最後,這些退讓,一定會變成對原則的突破。
所以曹操不能讓,不能退,隻能進。
隻能向前!
往前!
或是進到士族身體裡,或是覬覦著斐潛的肉體。
當封建王朝之中的層級越高,上下級之間想要齊心協力的難度也就越大。斐潛將士族豪強扔一邊,以功勳階層直接接觸底層民眾,效率自然比曹操這裡要更好,但是曹操就能學麼?
學不了,所以最終曹操隻能是效仿著劉秀,一邊打壓,一邊拉攏。
可是效果並不理想。
打壓,怨恨橫生。
拉攏,應者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