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似乎正要說一些什麼的時候,站在一旁的護衛之中,有名年歲較長一些的,忽然咳嗽起來。
張濟一愣,轉頭看去。
隻見那名年長護衛,一邊用手搭在一名年輕護衛的肩頭,一邊像是岔了氣一樣的咳嗽,漲得臉色有些發紅……
張濟看著,忽然心中一跳!
跟著張濟的老卒,歲數大一些的,當然是一切都是張濟做主,張濟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也是西涼常見的模式,同樣也是大漢原有的習俗。
而另外一些護衛麼……
將主。
既是將,又是主。
大漢末年,是體製崩壞的年代,這種體製,自然也就包括了兵製。在大漢初期,征兵製是主流,並且造就了漢武帝驅逐匈奴,決戰漠北。
征兵製在西漢初中期,中央集權力量尚能控製地方的情況下,無論是州郡兵還是中央軍,都還能完全服從於中央的命令。大漢王朝也因為這樣一項製度保證了足夠多的兵源,看起來非常完美。
然而,這個製度也隱藏著極大的缺陷和隱患。
很簡單,假如是邊境地方的一個將領,去年一年費了老鼻子勁,剛讓這些莊稼漢熟悉了戰場環境,教會了他們列陣和基本的行軍指令,之後準備大展身手,痛擊敵人。結果第二年來到了,你去年教會的這些士兵服役期已經到了,得全部解甲歸田回去種地,你隻能帶著地方上新調的兵去對付洶洶而來的敵人……
新兵,在強橫的敵人麵前,自然是不堪一擊。
兵敗了。
朝廷派人追責。
這能是朝廷製度的問題麼?
肯定是將領的問題!
秋後問斬。
定秋後的原因,就是看你有沒有什麼關係啊,小錢錢啊,可以疏通什麼的,就像是後世米國官員酒駕出事故了之後,總是第二天才測酒精度一樣,總要給官吏一點時間活動下的麼。
當然,如果活動不了,那麼該殺頭也彆怨。
不僅如此,這種兵製不但極其依賴對外征服戰爭的極大需求,也需要強有力的中央的集權程度給予強有力的支持。一旦中央集權程度開始削弱,地方的軍隊就開始逐步荒廢,因此到了光武之後,募兵製度就逐漸的抬頭,從此將主部曲私兵,就成為了軍閥滋生的土壤。
後世有人說漢代文武不分家,實際上要加一個限製,漢早期。
漢末期的時候,因為兵製的問題,其實朝廷也意識到了募兵製對地方上軍閥的形成提供了有利土壤,對此也是有所防範,最常見的就是郡國兵或者州郡兵,由地方太守掌控指揮,但是地方太守不會加將軍號,同時將軍也無法兼任地方官,文武之間的區分開始形成。
不過,現在有些不一樣了……
之前大概誰都知道有問題,但是沒遇上大事麼,所以都『不急』。
而當下,不能不急了……
尤其是看見關中風騷的身影,在斐潛影響下,大漢當下,曹操和孫權也在進行兵製的探索和改革。
和斐潛的變種征募製度不同的是,曹操推行了『士家製』。這種兵製,在曆史上的魏晉時期成為了主要模式,而後世所謂『士兵』之稱,便是由此而來。
簡答來說,就是給個名頭。
畢竟在大漢當下,『士』這個稱號,還是很不錯的,所以曹操就表麵上寫作『士』,實際上底下是『奴』,士兵們以『士籍』的名義納入管理,在『士籍』中的人口隻能成為軍事人口,無法轉業從事其他職業,並且在籍內的所有人口,都服從於軍事的需要,從事作戰、耕作等一係列任務。
這些兵製,並沒有完全統一,因此不管是關中,還是山東或是江東,其實都是多種兵製並行。
張濟此處當然也是如此。有早期的認主的部曲,有後來招募的私兵,還有中央補充輪崗的職業招募兵,以及地方上征調的普通兵……
因此最開始的時候,張濟大大咧咧的說都是心腹,其實麼,不全部是,或者應該說不完全都是。尤其是斐潛在長安的講武堂設立,每年都會培訓大量的中低層軍卒之後,將領身邊的護衛,就不完全是自行招攬的了。
這一點,很重要。
對於兵卒來說,『將主』這個概念,開始轉移了,畢竟之前兵卒是依附於將領,從生至死,但是現在,兵卒多了一個選擇,在戰役之後,積累了一定的戰功,就可以選擇退役成為地方巡檢,或是回家務農,亦或是到講武堂進修。
進修出來的軍校生,也會分配到不同的地方。
在這樣不斷地替換過程當中,斐潛麾下的將領部曲私兵,自然而然的就不是那麼純粹了。
如果在早期,張濟若是一聲吼,其下的兵卒多半就跟著走了。
可是現在麼……
就連張濟身邊的護衛,都已經有些隱隱約約的分出了區彆來。
那些跟著張濟的老卒,自然是以張濟為主,站在後麵的時候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異樣來,可是這個時候又不能說當場喝破,那樣反而會將張濟逼迫到必須二選一的絕地,所以隻能是站在一側,裝作咳嗽,以此來吸引張濟的注意力……
年輕的護衛手握刀柄,皺眉不語。
年長護衛勉強露出些笑來,擺手示意,似乎是在表示他咳嗽沒事……
是的,咳嗽沒什麼事,張濟才是有事!
張濟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仰起頭,半響不語。
『如何?』攴胡赤兒追問道,『如今富貴就在眼前,兄弟一言可決!到時候田產宅院,美女錢財,應有儘有!』
『美女?』張濟一愣。
攴胡赤兒點頭說道:『沒錯!美女!兄弟你喜歡什麼樣子的?胖一些的,瘦一點的,還是說要山東美色,亦或是西域腰細腿長的?到時候肯定要什麼有什麼!』
張濟嘖了一聲,『兄弟啊,我婆娘……才剛剛故去不久……』
『啊?』攴胡赤兒眨巴眨巴眼,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節哀麼?張濟這樣子似乎也不怎麼『哀』。
那麼說恭喜麼?似乎也不是很對。
抱歉?他老婆又不是我搞死的,為什麼要道歉?
『當年……嗬嗬……』張濟嗬嗬笑了兩聲,『當年我也是這麼跟我婆娘說的……將來會有大富貴……我一定會給她大宅子,許多許多的田畝,好多好多的牛羊……我承諾了很多,卻沒有做到幾樣……』
攴胡赤兒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兄弟啊,這……這不是……』
『你先聽我說完。』張濟一伸手,打斷了攴胡赤兒的話,『若是早些年,你來,就算是沒有什麼富貴錢財,隻要說一聲要用得到兄弟我,便是拍胸脯跟你走……呼……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的?』攴胡赤兒站起身來,大叫著,『難道當年我們不是兄弟麼?為什麼還有什麼之前和現在?難道當年你我之間,兄弟之情就是假的不成?』
張濟忽然有些悲傷起來,『當年,我們真是兄弟……但是,現在時代變了……變了啊……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張濟擺手,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然後背過身去,顯然沒什麼性情和攴胡赤兒繼續解釋,或是說明一些什麼。
當年有一口肉分著吃,有一口酒分著喝,一同上陣殺敵,一同血淋淋的坐在死人堆裡麵裹傷口。戰場之上,張濟救過攴胡赤兒的命,攴胡赤兒也替張濟挨過刀槍。
那時候,是真兄弟。
那時候,就算是沒有富貴錢財可以分,招呼一聲也是說上就上,生死都不放在眼裡……
但是,時過境遷。
就算是簽了合同,白字黑子的『兄弟』,都可以一腳踹出門去,表示是為社會輸送人才,更何況是連契約都沒有,大難臨頭各自紛飛之後重新再見麵的『兄弟』?
攴胡赤兒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隻好……』
攴胡赤兒話說到一半,忽然從皮袍之下拔出一把短刃,朝著張濟背部直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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