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裴玄拖著疲憊的身軀,歪歪的倒在轎子之上,有氣沒力的回來了。
裴玄很是鬱悶。
他一方麵沒想到這山路會這麼難走,另外一方麵也沒想到山賊這麼能跑,這麼能繞……
發現了賊子蹤跡,追上去,賊子跑了
感覺追不上了,又看見賊子妖嬈的身姿,搖晃的髖部在不遠之處,結果一跑就是一天啊!
其實麼,說起來如果裴玄不坐轎子,是騎馬的話,甚至是走路,說不得真可以追得上,畢竟山越也不是真的就是體力無限,隨意揮霍的,但是奈何這裴玄為了展現身份,就是不肯下地。
於是,這追起來,上上下下的享受,裴玄被顛得夠嗆,他身邊的手下,轎夫,兵卒,也同樣是被折騰得夠嗆。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就隻有將領才會無能麼?
若是一個官吏無能呢?
而相反的,原本應該是愚笨愚昧代名詞的山越,在沙摩柯的指揮下,卻變得有些某些人的樣子了。
沙摩柯等人,已經是吃過了早餐,靜靜的在等待。
和之前山越一波流,完全沒有補給後勤不同,沙摩柯仿效著驃騎兵卒,也在出征的時候讓人準備了吃食,鹹肉和乾餅。
這幾乎就是山越武陵蠻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食物了。
沙摩柯聽聞,這就是驃騎最開始的時候,給兵卒準備的乾糧。一開始的時候,沙摩柯還不信,因為憑什麼都沒有打贏,就給手下兵卒吃肉?想要吃好的,不都是應該打勝仗了之後才有的吃的麼?如果那些狗崽子吃了肉,就不想要打了怎麼辦?
現在他理解了。
原來打仗,不僅僅全是為了殺人,也不能全是為了吃肉。
為了準備這些乾糧,幾乎是將山寨之中最後的一點食物都摳出來了。
若是不能取勝,那麼就意味著山寨之中的很多人要在冬天裡麵死去……
這一點,沙摩柯知道,他的手下也明白。
於是,效果也是非常明顯。
他的手下並沒有因為吃了這種肉餅,就躺倒在那邊不打了,而是打得更凶,更狠,更不畏死!
為什麼呢?
沙摩柯思考著。
除了在戰鬥力上的提升之外,這種包了鹹肉的乾餅,也更為便利。雖然比不上驃騎兵卒攜帶的軍糧,但對於武陵蠻來說,已經是非常好了。既不用為了忙碌吃食而分散兵力,又可以極大的補充體力,重要的是可以省去升火造飯的過程,也就降低了被敵人現的機率。
裴玄和酉陽縣丞之所以在之前認為沙摩柯人數不多,就是因為沒有找到多少煮飯的篝火……
而且沙摩柯也發現,不僅是他改變了,他手下的這些山越武陵蠻,似乎也在改變。
裴玄比原定的計劃回來的有些晚。
若是按照之前習慣,這些家夥必然就會要吃,要喝,要睡覺,要錢財,要這個那個,不給就撒潑打滾的鬨騰,而現在……所有的武陵蠻子,既沒有鬨,也沒有睡,而是和沙摩柯一樣,靜靜的等,即便是說話行動,都輕輕的,像是充滿了信心和耐心的老獵手。
這又是為什麼呢?
沙摩柯思索著。
而其他的武陵蠻,看到沙摩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更加的小心翼翼,有時候旁人聲音大了,都會引來其餘人不滿的目光,然後鬨出聲音來的家夥就會將腦袋縮回去……
很明顯,這些武陵蠻不想要打攪沙摩柯,他們在儘可能的給沙摩柯創造一個安靜思考的空間。
因為能思考的武陵蠻,實在是太少了。
勇敢的武陵蠻,會殺人的武陵蠻,會吃會喝會睡覺會劫掠的武陵蠻,有很多很多,可是會思考的武陵蠻,幾乎沒有。
因為武陵蠻,已經太久沒有走出去了。
沒有走出去,所以天就那麼大,地就那麼一點,所有的東西都是熟悉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習慣的,那麼需要什麼思考?
就算是在這些武陵蠻漸漸縮小的腦瓜子當中,也是可以近乎本能的指導,跟著什麼樣的人,便是有什麼樣子的未來,如今沙摩柯展現出來的這些能力,或許在某些人眼中不算是什麼,但是在武陵蠻眼中,已經接近於神的『帶鹽人』,媲美那些蒼老的巫師了。
沙摩柯也能感受到手下時不時投來的尊敬崇拜的目光,若是按照之前的習慣,他現在一定會叫喚得比誰都大聲,然後要喝酒,要吃肉,要女人,要抖著滿箱滿捅的錢幣玩,然後讓手下爭搶,摔跤,一起開無遮大會……
爽!
可是,很快江東軍就卷土而來,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沙摩柯不禁會想,若是諸葛亮在此,他會怎麼辦……
然後,就沒有了。
他想不出來。
因為在他看來,諸葛亮就像是什麼時候都像是在準備著下一步,也像是什麼時候都準備好了下一步,而且還隨時隨地都能掏出十個八個的方法來做預備方案……
有時候,沙摩柯都忍不住想要湊近一些,好好的扒拉一下諸葛亮的腦袋,看看是不是長的和普通人不一樣,但是他不敢。
所以,他現在深有感觸,聽命行事,怎麼去做好,固然很重要,但是這個『命』是如何,也是同樣的重要。他之前抓住縣丞,隻是聽了諸葛亮曾經說過,『擒賊先擒王』,而且諸葛亮說這句話是驃騎說的,那麼既然連諸葛亮都深以為然的道理,沙摩柯自然要牢記,所以他抓住了縣丞之後沒有當場一刀砍了。
但若是抓住了酉陽縣令之後,又要怎麼辦呢?
沙摩柯想了半夜,還沒想好。
在沙摩柯還沒想好下一步要怎麼做的時候,裴玄一行終於是晃晃悠悠的來到了酉陽縣城之外。
平日裡麵散漫慣了的,猛然走了一天的山路,這興奮的時候還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等到激情退去,頓時渾身上下酸爽無比,尤其是腰腿之間,更像是擼多了灰飛煙滅一般,眼見著到了縣城,便是東倒西歪,哎哎叫著門。
雖然說縣丞安排了些青壯清洗了一下染血的城門和地麵,黎明時分的光線也比較的暗淡,但是如果說細心一些的,還是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不對的地方,亦或是聞到一些人血特有的腥臭味,隻可惜裴玄本人沒有多少統禦才能,再加上兩手空空的疲憊和失望,那裡有想過什麼要小心核查,四處崗哨?
『開門!瞎眼了麼?沒看見縣尊回來了?!快些開門!』
『快燒些熱湯!』
『吃的!』
『酒彆兌水!』
『……』
裴玄如此,那麼在其手下的這些還沒有進城就開始惦記著吃食的兵卒,自然更不會去注意周邊有什麼變化了。
雖然說酉陽臨近五溪,應該來說是和武陵蠻等山越經常交手的地帶,但是江東的兵製,使得精銳永遠都是將領的部曲和私兵,而一般的縣城守軍,這些人中絕大部分甚至沒有經曆過什麼大戰。
一天一夜的奔波下來,各個都是累得直打晃,就想著趕快進城能好好休息一下,眼睛甚至懶得向周邊多看一眼。在他們看來,都到了自家門口了,這裡還能有什麼危險?
於是乎,這種放鬆甚至近乎於放蕩的狀態,給裴玄一行人帶來了致命的後果。
等城門拉開了半邊,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亂哄哄的便是往裡竄,等到裴玄也被抬著進了城之後,才有人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街口對麵,站著一群人……
媽呀!
是山越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