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終決定之前,可以彷徨,猶豫,恐懼,歡喜,但是做出最終決定的,一定是相關的利益,家族才是第一位的,其餘的個人情感可以在事後慢慢的回味,或是淡忘。
家族之中有人奔向深淵,總是要有人站出來喊出來,儘可能的挽救其他的人,即便是因此會背上罵名……
『就這樣罷,我獨自前往平陽……』柳孚低聲說道,『若是一旦有變……勿要遲疑,當以柳氏家族為重!』
柳軌先是愕然,然後便是默然。
柳孚笑了笑,『反正我……我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而已……柳氏之中,還是要留著些清名的人……你的名聲就很好,這就夠了……』
正是因為有賈衢這個關係,所以他可以背負罵名。
一般人,背不起。
即便是如此,能主動站出來背負責任的,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承擔任何責任,隻願意坐享成果。
柳軌拜倒在地,對柳孚行大禮。
柳孚攙扶柳軌而起,然後拍了拍柳軌的手臂,『我智慧一般,天賦尋常,也就隻能做這些了……』
後世人或許很難理解,但是隻要稍微明白漢代的習俗,也就能明白了。
不管怎麼說,也不管對和錯,在漢代,忤逆長輩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罪行。即便是長輩有了錯,在儒家經義之中也是要求子女兒孫必須是好聲好氣的勸說,即便是因此被長輩責罰毆打,也必須甘之若飴,而如果采取其他的手段來強行阻止,那麼就意味著一輩子沾染上惡名,永遠會被稱之為不孝之人……
柳榮是柳孚的叔父。
柳孚不是後世之人,他沒有後世的三觀。
漢代律法當中公然允許親親相隱,作為柳孚不管是於情於法,都是必須站在柳榮一邊,替柳榮遮掩,替柳榮說話,而當下這樣直接跳反的舉動,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
甚至在柳孚準備動身之前,都覺得自己這一趟不管是什麼結果,恐怕都無法善終了,才特意叫來了柳軌,將他為什麼這麼做,以及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統統的告訴給柳軌……
因為柳孚他看好柳軌。
如果將來,柳軌能夠成長起來,能成為柳氏將來的話事人,那麼或許能幫柳孚在族譜記載的時候,多少可以公允一點,留下一兩句好話,不至於被人從族譜裡麵塗黑抹去。
柳氏,不是柳榮一個人的柳氏。
次日一早,柳孚便是挑了一輛很普通的蒲車,然後帶著幾名仆從,踏上了前往平陽的道路。
河東,和周邊的長安或是司隸相比,都是顯得那麼的不起眼。
卑微的就像是在公子哥身邊的傻仆從。
從上古之時開始,河東就沒有長安或是雒陽的氣運,沒有人會選擇定都在河東……
但是河東又是得天獨厚的。
周邊的山巒遮蔽了北方的嚴寒,河水和汾水帶來了充沛的灌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帶來了肥沃的土地,縱然是一頭鯉魚,也有躍一躍龍門的勇氣。
在斐潛掌控河東之後,在多方麵的需求和妥協之下,河東已經發展得很不錯了。昔日一些被拋荒的土地,甚至連一些鹽堿地,都被耕翻灌溉成為了新的農田。這幾年來雖說年景有些上下起伏,氣候不定,但是整體河東大多數時間都是豐收,大豐收或是小豐收的區彆而已。
道路兩邊不光有莊禾,還種著其他的農作物,麻菽粱等給河東帶來了豐厚的回報。在柳孚的路上,時不時的能聽到一些農夫在當下農閒的時候,三三兩兩的或是鋤草,或是在翻曬什麼器物,還有的就坐在田埂上閒聊,甚至還唱著樸實的民歌……
還有氣力唱歌,說明這些農夫在這一段時日內大抵是能吃一碗飽飯的。
昔日平陽的一處桃山上的桃李,現在已經遍布河東。
柳孚所走的道路,雖說是便道,但也不比那幾條平陽官道來得差,大體上也是平整的,能容下兩輛車並行。此外田邊溝渠也錯落有致,將從河水引到這裡灌溉莊稼,供人使用……
這些事情,農戶不會自發去做的,都是柳氏家族組織人手修繕的。
解縣能達到當下的水準,柳榮父子兩人的功勞也不算是小。當地百姓也對於柳榮頗為尊敬。若是見到柳榮經過,哪怕是在田邊歇腳的老農,也要走到道旁,朝柳榮恭恭敬敬地行禮,口稱一聲『柳公』……
沒有人想要汙蔑柳榮的功勳,隻是柳榮自己往上麵塗黑了。
河東解縣之處,能夠平穩和發展,這是有柳氏的一份功勞,但不代表所有功勞都是柳氏的。
柳孚和賈衢略有聯係,他明白不僅僅是在河東,在驃騎之下很多地方,郡縣太守對於地方都有一些扶持,有人力或是物力上的支持,就拿那些農工學士來說,難道都是柳榮一個人搞出來的?
更何況這裡是河東,是解縣,還不是柳縣。
而且即便是柳縣,又能算是如何?
河東還有縣就直接叫皮氏的,可是當下的皮氏縣裡麵的人,就是當年的皮氏麼?
那麼柳氏又有什麼能耐,柳榮又是哪裡來的膽量,竟然覺得自己在解縣可以呼風喚雨一手遮天了?又是哪裡來的信心,覺得在解縣的一聲『柳公』,就能抵禦整個的天下?
或許,就是在那田間老農的一聲聲『柳公』之中,膨脹了。
『貪欲,總歸是不足的……』柳孚輕輕的歎息。
司馬懿的行文,隻是一個警告。
可以輕,也可以重的警告。
如果認錯,那麼這個警告或許很輕……
而現在麼,柳孚隻能儘可能的讓柳氏折損得輕一點。
『人心,才是根本。』柳孚再次輕歎,『給與解縣農夫更好的生活的,或許有柳氏的一部分力量,可是在解縣之外呢?這個天下呢?』
一個家族從弱小變得強大,不是靠做夢的。
天天光談夢想,不論實際情況的家族,或許就意味著隻剩下夢想可以談了。
或許是柳榮自己覺得可以掌控一切,或許是柳孚的動作足夠快,因此當柳孚抵達平陽的時候,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變化,就連平陽……
不,平陽表麵上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在柳孚細心觀察之下,卻看到了不少痕跡。
準備戰爭的痕跡。
城牆上堆疊的弓弩箭矢,或許隻是比平常更高一些,更多一層……
不起眼,卻很重要。
柳孚不由得有些心悸。
平陽如此,河東之中會不會也是如同這城牆上的戰備物資一樣,在不經意的時候,多了三分卻沒有引起普通人的關注?
什麼時候開始的?
柳孚竟然絲毫都想不起來。
『解縣柳氏……』柳孚到了平陽府衙之前,遞上名刺,『前來拜見長史……』
沒想到,出來的竟然是司馬懿。
司馬懿微笑著,看著柳孚,伸手相邀,『未曾想竟然是柳兄前來……莫非解縣之中出了些什麼變故?無妨無妨,請進請進……荀長史正在廳堂之中相候……』
恍惚之間,柳孚似乎從司馬懿的眼眸之中感覺到他其實洞察了一切,但是認真去看的時候,又像是什麼特彆的情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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