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荒淫無道,荼毒百姓,割裂大漢,故而大丞相憤而興兵,討伐忤逆,這是為了我們大漢,為了天下百姓,所以要人人出力,要合力征戰……』
『驃騎不為天子儘忠,枉顧國家社稷,其罪當誅!爾等皆為大漢百姓,深受天子之恩,如今當報於社稷,報於天子!』
『軍旅之中,令行禁止,有十七斬,當知金鼓,聞鼓則進,聞金則退,不得違背,違令者死!』
『大夥兒好生記住,否則掉了腦袋彆喊冤!』
『……』
如此種種的聲音,在勞役隊列,苦力營地之中響起。
負責宣導這些法令的小吏似乎已經是說得很習慣了,可謂是熟練至極,嘴皮子上下劈裡啪啦一翻,根本連個磕頓都沒有。
這些小吏的宣講,似乎是為了告知百姓為什麼而戰,也像是後世米帝大企業的告知項目,手機上的隱私條款,平台提供的製式合同,a上的廣告推送開關,看著似乎可以選,但是實際上沒得選。
最先死的,永遠都是最不值錢的賤民。
畢竟要去填塞那些溝渠,破壞外圍防禦工事,難不成用精銳兵卒麼?
肯定是用最便宜的啊!
那些前去填壕的,挖土的勞役,有中了箭矢的,也有被滾木擂石砸傷的,當場就死的還算是運氣,而沒有當場死的,才更加痛苦。傷兵才有傷兵營,這些勞役自然不算是兵,隻能是自己抗著,大多數都是活活痛死,然後被另外一個勞役拖著手腳,像是丟棄廢棄物一樣,扔到溝坑之中。
六娘哆嗦著,她緊緊的抓著二郎,似乎並沒有發現二郎也在哆嗦著。
看著旁人一隊隊上去清理函穀的防禦工事,感覺還不算是太強烈,可是等輪到了他們這一隊要上去的時候,才感覺到了無窮無儘的恐懼,將他們從頭到腳都淹沒。
二郎對著六娘說道:『等……等會兒,你……你跟著我,為了大囡,一……一定要活來下……』
六娘隻會點頭,顫抖的手,緊緊的抓住二郎的衣角。
他們的糧食被曹軍征調,或者叫做『借』也行,反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來,不跟著曹軍做勞役,他們就要去冰天野地裡麵刨食。
當然,這種方式或許在那些根本沒在冬季野外生存過某些人嘴皮上,會比做勞役要更好一些,但是實際上都差不多。在漢代,野外不像是後世那麼安全,不僅是有野獸,還有像是野獸一樣的人,就算是官吏之家,比如像是夏侯氏,隻要一個不小心……
張三爺oo??
並且那來征調勞役的小吏拍著胸脯保證,肯定到了軍中有吃的有喝的,不就是出把子氣力麼?
大漢怎麼會騙人?
大漢丞相怎麼會騙人?
於是他們就信了,就來了。
於是他們就找不到那個保證他們有吃有喝的小吏了……
吃喝確實也有,但是不僅是要出力,還要拿命去掙!
那小吏說謊了麼?
沒有。
小吏隻是隱瞞了一部分的事情。
賤民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了就不好了。
在曹軍兵卒的敦促聲中,二郎和六娘哆哆嗦嗦的跟著人流往前。他們手中連一個鐵器都沒有,握著的是之前他們在勞役初期做出來的一批帶尖頭的木棍。
原本二郎他們還不知道做這麼多尖頭木棍是要乾什麼……
現在他們明白了。
戰鼓轟鳴之中,人流湧動。
二郎六娘看不見前方,也望不見來路,左右都是人頭,都是一樣茫然且混沌,無奈且臟亂的臉,就像是無數的二郎和六娘。
他們被推動了,被後方的曹軍兵卒推動著向前。
然後他們就推著更多的他們向前。
因為他們被推著,所以他們就推其他人。
莫名的有人開始喊叫起來,然後更多的人喊著,卻不是向著逼迫他們的人,而是向著其他被壓迫的他們一樣的人。
二郎舉起了木棍,六娘也同樣舉了木棍,更多類似二郎和六娘的人,同樣舉起了木棍,密密麻麻烏泱泱的一大片,足足有四五百人,都是隻是大聲喊著,向前衝,沒有一個人敢回頭。
而站在二郎和六娘這些人身後的,就隻有一排曹軍兵卒,稀稀疏疏,滿打滿算不過四五十人。
二郎和六娘的任務,就是填平壕溝陷阱,拆除拒馬鹿角。
函穀關上的箭矢和投石開始呼嘯著落下……
轟的一聲,一枚上百斤的石彈砸落在地麵上,跳躍著撞入人群當中,帶出一條線的血光。
殘肢碎肉灑起落下,伴著恐怖的骨折聲音,當頭一個男人最慘,上半身直接就消失了,腹腔之內顏色各異的內臟碎塊,立時流了一地,兩條腿即便是倒在了地上,也依舊是顫抖著,就像是還想要掙紮著站起來。
撕心裂肺的慘叫,開始此起彼伏的響起。
二郎和六娘覺得頭皮發麻,他們下意識的閉上嘴,顫抖著,驚恐的看著四周……
後方的曹軍開始劈砍著,用長槍的槍柄抽打著,謾罵著,叫嚷著,讓他們往前衝,不能停。
於是人群又開始動了起來。
在箭矢和投石之間,有一些人靠近了城牆,旋即就有一些冒著灰白煙的黑球被扔了下來……
『天雷!』
『是天雷!』
轟然聲響之中,巨大的聲響和刺鼻的硝煙,使得勞役恐懼不已,紛紛退卻。
但是最先逃跑的勞役,卻最先被督戰的曹軍兵卒砍死。
血淋淋的腦袋高高在長槍上挑起,曹軍兵卒咆哮著,『後退者死!』
染血的戰刀揮動著。
『快點去填塞溝渠陷阱!挖平拒馬鹿角!』
被砍下的腦袋捅到了麵前。
『乾不完就彆想著退下來!』
棍棒鞭子抽打下來。
『快點乾,彆磨蹭,越磨蹭死的越多!』
拳打腳踢。
『想死麼?不想死就快點乾!』
二郎和六娘麵對凶神惡煞的曹軍兵卒,也隻能回過頭來去用木棍撬著,挖著那些在關下的防禦工事,裝作就像是在自家田畝裡麵挖土種莊稼。
一個拒馬被挖倒了,六娘才剛剛緩了一口氣,便是聽到身邊的二郎忽然悶哼了一聲,癱倒下去,癱倒在他們剛剛挖出來拒馬旁邊。
六娘這才看見,在二郎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根箭矢。
那箭矢深深的刺入二郎的身體之中,鮮血噴湧而出,即便是六娘努力的想要用手去捂,去堵,都無法堵住。
二郎看著六娘,口中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是在混亂嘈雜的戰場上,六娘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是從口型上看出似乎是在說『囡囡』什麼,然後二郎便是身體一陣抽搐,便不再動彈。
六娘嚎哭著,喊著二郎。
可是她的聲音也同樣淹沒在周邊的聲浪之中,沒有任何人聽到,或是即便是聽見了也不會去注意。
六娘看見昨夜同一個篝火的那個中年漢子也死了。
年輕的人死了,那個老者也同樣死了。
一枚落石飛來,砸在了六娘身上。
六娘口噴鮮血,血肉模糊躺在地上。
她在臨死時,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我和二郎都死了,囡囡怎麼辦?』
鮮血暈染而開。
天依舊很藍。
血依舊很紅。
而在遠處的曹軍主將大旗之下,曹洪隻是在看著上報的一組數據,捋了捋胡須。
『來人啊,傳令下去,勞役折損要控製在二成左右……彆用太狠了,後麵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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