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仰頭,盯著閻柔,艱難說道:『給……給個痛快……』
閻柔雙膝跪倒在傷者身邊,將傷者的頭抱在了懷裡。
『噫哩哩哩……長生天啊……勇士靈魂……得以安息……』
閻柔唱著古樸的歌,將戰刀刺入了傷者的胸膛,然後等傷者在他懷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才輕輕的將傷者放在了地上。
『噫哩哩哩……長生天啊……勇士靈魂……得以安息……』
其餘眾人都圍攏在傷者身邊,一同低聲吟唱著。
『頭領……』半響之後,有一個人低聲說道,『我們……我們究竟在打什麼?我們是為了什麼在打啊?』
戰爭,這兩個字,似乎說起來就會讓某些人莫名的興奮,動則叫囂著就是要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可對於真正身處於戰場之中的人來說,這戰爭又是意味著什麼呢?
榮耀?
正義?
財富?
閻柔沉默著。
他忽然想起,他最初加入戰爭之中,隻是為了報恩。
報劉虞的恩。
可是現在……
他還是在報劉虞的恩麼?
忽然之間,閻柔覺得一股莫名的疲憊感,爬上了他的心田。
『打完了這一次……』閻柔抬起頭,看向周邊的戰友,『我們就回草原大漠,找驃騎要一塊草場,放牧牛羊,再給大夥找些婆娘,安安生生的過下半生……也帶著這一路戰死的勇士英靈,一起回大漠去……好不好?』
『好!』
『我早就不想打下去了……』
『回大漠,打完這一次就回大漠!』
眾人似乎重新振奮了一些,而閻柔則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
手上有敵人的血,也有戰友的血。
血已經凝固,侵入到了指縫之中,浸透到了皮膚的褶皺裡,似乎都附著在骨頭上,滲進了骨頭裡……
戰爭,它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憐憫。
無論是喜歡戰爭的人,還是厭惡戰爭的人,無論是強大的還是弱小的,一旦被戰爭的旋渦卷進去,都必須拚儘全力,直至最終倒下。
江東也是如此。
雖然江東人很是努力的避免被戰爭所影響,但是爆發於長江以北的斐潛曹操之間的大戰,依舊讓江東人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不過這個影響最開始的時候,反而類似是正麵的。
隨著曹操對於河洛展開攻擊,江東的整體經濟反而有一段時間更加的繁榮起來。
一些人清楚這是因為什麼,另外一些人則是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還以為江東可以獨善其身,抽身於戰爭之外。
隨後的變化,則是惡狠狠的給了江東人當頭一棒!
江東最開始推進的時候,連續攻克了長江上多個縣鄉,一度將戰線逼近了川蜀,一時之間風光無二。隻不過這個風光很快就停滯了下來,隨著戰事的焦灼,位於武陵地區的蠻子又開始鬨騰起來,連續攻克了武陵郡內多個縣城。
不過南蠻山越叛亂,對於江東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江東人也都是感慨一句,痛罵一聲,然後便是該乾什麼就繼續乾什麼,根本不把武陵蠻的叛亂多當一回事。
畢竟在江東人的心中,這些武陵蠻就像是季節性的過敏鼻炎,雖然某一段時間內會多少讓江東人難受,但是過了這一段之後,症狀就會減輕,然後又會和健康人一樣了。
相比較武陵蠻的叛亂,更多的江東人惦記的還是忽然就像是巨壁一般陡然立在麵前的糧食價格!
忽然之間,糧食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直往上飆飛!
直至此時此刻,才有人醒悟過來,最開始江東經濟莫名的階段性繁榮,市麵上突然出現大量的錢幣流通,究竟是為什麼……
錢,隻有在買得到東西的時候,才值錢。
曹操和斐潛在河洛大戰,在戰事最終結果出來之前,商貿活動基本上都會停滯,又因為很多農夫又會被抽調成為勞力,轉運糧草運輸器物,難免會導致耕作不足,糧食短缺。
所以當下江東不缺錢,缺糧了。
『世事維艱啊……』
孫權站在窗楣之前,低聲歎息。
重新回到了政治中心的孫權,內心中充滿了感慨。
孫權緩緩的說道,『昔日先嚴北征之時,便是缺糧而不得進……後常喟歎如有糧草,當可定乾坤……思之不免扼腕而歎……而如今……似乎又是相似了……』
『……確有相似,然亦有不同……』張昭低聲回答道。
『不同?』孫權敲打著窗楣,重複了這兩個字。
當年如果孫堅擁有充沛的糧草,現在孫家說不得早就可以鼎定於中原了。每每想起這個事情,孫權不免充滿了遺憾之情。而現在,孫權又再次遇到了卡脖子的糧食問題。
對於出軍川蜀之策,雖然有周瑜力挺,但是低下聲音依舊不斷。
江東偏安,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孫堅從一開始就為了權柄無故殺地方太守,失之義一字,而孫策拜在袁術之下,袁術一度視其為子侄,而孫策並沒有反對,結果到了後麵又公然反對袁術,導致再次失去了忠,而孫權得位不正,兄死弟及失之仁,同時江東還謠傳孫老夫人是被孫權氣死的,於是連孝都有些立不住了……
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政權,怎麼能讓江東士族心服口服?
孫十萬雖然到了後期自稱大帝,但是實際上他的官方職位是在三國之中最低的,大帝的稱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很難得到其他地域的士族以及百姓的認可。
在經濟方麵上,江東的發展程度還比較低,意味著整體的底子比較薄弱,支撐不了大規模兵卒長期作戰,這也是導致江東進攻乏力的重要原因。
同時,因為中原戰亂,北方的難民逃來南方。這些普通的難民一般都是身無長物,一方麵這些難民以廉價的做工促進了江東經濟的發展,但另一方麵,廉價的難民也使得江東土著失去了大量的工作機會,相互之間的矛盾難以避免。
如果說孫權能夠有魄力大規模的利用廉價的勞動力,大規模的開發江東土地,侵蝕山越南蠻的地盤,多少也會解決一些矛盾,可惜不管是孫權還是周瑜,亦或是張昭魯肅,都沒能做到。或許是沒有這樣的眼光,或許是有看到,但是沒做到,但不管怎麼說,這就導致了江東的矛盾非常多,非常的複雜,便在社會的方方麵麵,引起了摩擦和衝突。
瑣瑣碎碎的各種事情,綿綿密密的各方麵的壓力,再加上軍事上的停滯失利,壓得孫權幾乎是透不過氣來。
周瑜身體欠佳,而且問題很大,孫權又不可能讓周瑜去長安,所以現在隻能是儘可能的讓周瑜休養。這使得即便是孫權現在遇到了問題,也不敢去煩勞周瑜,若是不小心真的讓周瑜操勞而死,那麼江東說不得就立刻崩盤。
所以孫權隻能找張昭進行商議。
找張昭,原本也沒有什麼錯,畢竟民生政務糧草後勤一事,確實也是張昭負責的範圍。可張昭麼,顯然是不可能為了孫權背叛自己的屁股的……
『昔日是袁公路一人私欲所為,今日……非一人之所欲,而是市坊之買賣也……』張昭看了一眼孫權,沒理會孫權越來越難看的麵色,『糶糴之事,乃民之所為,並非與主公為敵。』
孫權忍著,憋著,然後儘可能的用平穩的聲音問道:『既是如此,張公莫非就讓前線將士忍饑挨餓不成?』
張昭早有計較,說道:『主公明鑒,這錢糧調配今年都已經征調完畢了,並無差額……這朱將軍求糧,不過是以此為借口避戰罷了……更何況兵法有雲,食於敵一,可抵十也……早聞川蜀富庶,若是真急缺糧草,何不就食於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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